[2016年]
寒意渐深,陆悦然的婚期将近。顾笛一直跟着后面忙前忙后,一方面是为了帮忙,另一方面也是借此为自己不久之后的婚礼做些准备。
2016年11月20日,星期天。
原本顾笛答应了陆悦然,这天陪她一起去看婚鞋。然而凌晨时分,顾笛发起了烧,她自己找了点药吃下,本以为早上醒来就能没事,谁知一大清晨却是更加难受起来。不仅是身体发热带来的酸痛无力,更难受的还有心头难言的悱恻,似乎后半夜,她做了场噩梦。
她给悦然打了个电话解释自己生病不能陪她去逛街了,挂了电话后本来还想给陆绍阳打个电话,可思来想去,还是作了罢。她想,一点点小毛病,就别再打扰他的工作了。
于是当天,陆悦然和母亲梁淑贞一起,去了市中心的商圈。
同样是这一天,陆绍阳的心头亦是不安得厉害。
以接连几起涉黑涉枪杀人案件为□□,省厅集结全省精锐力量,捣毁了全省范围内的数条枪械交易黑链,并由此而接连扫除数个涉黑集团。
此次案件非同小可,省厅给予了相当的重视。专案组人数不少,分成了数支行动小队。陆绍阳领头的一小队人马,与一队特警配合,承担了整个抓捕过程中最为重要、也最为危险的环节,案件中最大犯罪头目肖荣东,亦是由陆绍阳拷上了手铐。
专案组的任务已经完成,人赃俱获,大家的心情都是几个月来难得的明朗轻松。
中午11点一刻,陆绍阳的顶头上司、亦是一直赏识看重陆绍阳的市局刑侦支队长王裕,过来找了他,一顿大肆赞赏后,主动提出过两天就给他批假,让他好好的把新娘子给正式娶回家。陆绍阳笑着道谢,却是在目送走上司的背影后,半点儿笑也挤不出来。
奇了怪了。明明任务已经结束,明明自己立了功,明明领导主动批了假,明明一切都如此顺利,可怎么就是感觉如此不对劲?
下午3点。
陆绍阳与同事们忙完最后一份报告,大家伙闹着要晚上订个饭店,一起喝个不醉不归。陆绍阳没跟他们闹,他跑到角落,给顾笛去了个电话。
顾笛正难受得不行,整整大半天,醒了浑身酸痛,睡了又总有噩梦侵袭。因而一接到盼望已久的电话,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起来。
“陆绍阳……”
他听见她浓重的鼻音,略皱起眉头:“你感冒了吗?”
“我早上发烧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愧疚地不行,柔声哄道:“马上,宝贝,一会儿就回来!你想不想喝点什么?感冒了喝点果汁吧,我一会儿买了带回家好不好?”
“好……就橙汁吧。”
“好嘞!马上小的就回来,伺候我们小主娘娘!”
顾笛被他逗得笑了声,片刻后,又莫名地开始哽咽,她说——
“陆绍阳,我好想你……我等你回家。”
挂了给顾笛的电话,陆绍阳又给梁淑贞打了个电话,得知她跟悦悦在逛街,马上家里司机就来接她们回去,而肖然这会儿带着老婆孩子正陪陆永轩在家。
一切如常。除了顾笛那丫头生了点小病,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陆绍阳呼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
这时队里的小田来角落的饮水机接水,看到自己副队倚在一旁耷拉着脑袋抽烟,忙是笑着打趣道:“诶我说副队,案子好不容易结束了,咱大家伙儿这么高兴,你一立了头功的,怎么这副神色恹恹的样子?想嫂子了?欸这不马上就能回家了嘛!”
“滚滚滚!”陆绍阳装着不耐烦地推搡了一把小田,“你小子别跟着那帮人瞎闹!鬼的头功呢!”
小田耸肩乐呵,正准备转身走,忽的听见陆绍阳自身后叫住了他。
“你说,会有漏网之鱼吗?”
小田闻言敛了神色,却又很快笑了笑:“副队,你又不是没参与,咱们专案组之前的侦查工作已经做的很缜密了。你别想东想西了,好好回家陪嫂子,等着过两天上头给你表彰!”
陆绍阳想了想,觉得小田所言也不无道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即便如此,他还是去了趟专案组领导办公室,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建议小范围的后续追查恐怕还不能立刻停下。领导称这个自然,专案组也有所行动,考虑到专案组行动队已经连续高负荷工作,也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会派另外的警力继续追查。
下午4点。
陆绍阳出了专案组临时办公处,位于n城一武警驻地里。他们自己的车都不允许开过来,因此他在驻地附近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去。
陆绍阳在顾笛家附近下车,过了条马路去药店买了些药,又在药店旁边的一家果汁店买了鲜榨的橙汁。
待一切完毕,他重新过马路,转进了小区前的那条窄巷。
然而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两个身着黑衫的男人,于几米外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绍阳来不及诧异,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这些人要做什么。
他的思维迅速转动。
从临时指挥部到这里的一路,他很确信自己没有被任何人跟踪,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摸清,这里是他妻子的家。意图太明显了,但凡捉不到他,怕是顾笛难逃一劫。
他维以镇静,面对两人的拦截,不动神色地转身,加快步伐。那两人追的太紧,他回身出招,很快将两人制服于地,可人刚倒,不远处又转出了人。他知道周围必定还有不少人潜伏,他怕是逃不掉、也不能逃,但他必须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哪怕几分钟。
陆绍阳迅速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通话拨通顾笛的手机,她接了,声音仍是病中的软绵。
谢天谢地还没事。
陆绍阳快步在复杂的羊肠小巷里转绕。
“顾笛你听我说。”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现在有点小麻烦。你立刻把门窗全部反锁,不要出去,任何人敲门都不能开。你不用害怕,很快就会没事,听话。”
他知道她一定会惊诧、会恐惧,但他现在没办法解释、也没办法安慰。
他的步伐未停,挂了这通电话,立即拨通了王裕的手机,这是他最信任的上司。他的声音沉着,语速却飞快。
“王队,我被盯了,应该是肖荣东的人,在我妻子家附近,永民巷。怕是案子没那么简单结束,为什么前期侦查做了这么多工作却还是有漏网之鱼、他们怎么知道的案件细节、怎么知道是我抓的肖荣东、怎么知道我家的情况,王队,专案组内部一定有问题!不知道除了我,他们还有没有进一步的报复对象,你们千万小心。我现在自身难保,拜托您派人保护一下我妻子的安全,还有我家人他们,地址我在档案里都登记过,一定拜托。”
他说着,一个可怖的念头忽如一道闪电,于他的脑海霎时劈开。
“王队,今天我妈跟我妹妹去了市中心逛街,我不知道她们现在具体在哪里,我也来不及跟她们联系了。我之前备案过她们的手机号码,王队,麻烦您派人去追踪一下,拜托您,一定保住她们的平安,拜托……”
陆绍阳已来不及再说什么,因为他的眼前,迎面走来一个男人。不同于刚才那些马仔故作凶煞的模样,他神色自若,平凡无奇的脸上亘着一道长疤。
男人主动搭了话:“回家吗?”
他说着笑起来,“别回了,陆警官。”
男人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将一段视频呈现在陆绍阳的眼前。
视频里,是他的母亲和妹妹,她们的嘴被黑色的胶布贴住,双目惊惧地望着镜头,拼命而徒劳地挣扎。
尤其是悦悦,她曾有过太严重的心理创伤,她看起来不好,非常不好。
还是晚了。还是晚了。
“陆警官,是不是没有想到?我知道你赤胆忠心,只可惜啊,你们公安,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呢。当然,这次我们还是败了,可是那也得拉些人陪葬不是?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陆警官,多有得罪。”
陆绍阳神色寒凛,沉声道:“你想怎样?”
“我知道陆警官身手很好,毕竟是亲手拷上东哥的人呢。所以我也想心平气和地来跟你聊聊。当然陆警官如果不想和我聊,我不拦,就是不知道陆警官舍不舍得让家里人受些罪?哦,这附近住的可是陆警官的小妻子?我们有兄弟摸门摸了好些天,这会儿已经在家门外候着了。”
“放了她们,什么条件?”
那人笑了,面上的长疤愈发狰狞:“你放心,你只要是老实跟着我们到地儿了,你的所有家人,我保准儿都会是平平安安。”
说话间,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亦出现在陆绍阳的身后。
天幕阴沉,寒风凛冽地杀尽梢头最后的一丝生机。
陆绍阳想起了十六年前,那也是一个冬天,比现在更深一些的冬天。
他用了十六年的时间,去为少年时的那个冬天赎罪。他用了十六年的时间,终于换回全家的团圆与安康。他曾那样信誓旦旦,说会保护他们一辈子,会陪伴他们一辈子。
可兜兜转转,他与他所爱之人,仍旧落入此般境地。
他的誓言成了一纸空谈,这么多年,你看他陆绍阳依旧是一个无能的废物,他保护不了他们,或许他根本就是一个灾星,只要他在一日,他的家与他爱的人,便永无宁日。
如果侦查工作能做的缜密再缜密一些;如果他能在预感到不妙之时就果断地回到家人与爱人身边;如果……如果他稍微怕死些,不要去做那个在最危险道路上冲锋陷阵的人……那会不会,就不这样了?
可是,这世间哪有什么如果。
他还哪有什么退路,唯一能做的,竟是应了几年前醉酒时的疯语——
陆绍阳贱命一条,只要他们能好,什么都给他们。
只是老天爷,为什么要在这时?为什么他用尽所有青春终换来的与顾笛的相知相爱,就无法被上天赐予哪怕一分一毫的荫蔽?他的傻丫头,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