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
n城与邻市z城交界处的废弃厂房内,陆绍阳见到了母亲和妹妹。
能看得出,除了遭遇捆绑与封口,他们还未对她们做更过分事情。
可即便如此,陆悦然的精神状况已几乎崩溃,多年的黑暗记忆与现实再度交合,她绝望、痛苦、却又徒劳地呜咽、挣扎。而被绑在一旁的梁淑贞,亲眼目睹着女儿的惨象,除了胸口间撕心裂肺的疼痛与面庞上无尽肆虐的泪水,她竟无法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当厂房门被打开,一线光亮没入黑暗,梁淑贞晃了眼,而后她看见并看清了陆绍阳的面庞。他同样被人钳制着无法妄动,可梁淑贞已经无暇顾及任何,她剧烈地挣扎,泪水更加肆虐,被封住的嘴巴发出连声的呜咽。
疤脸男人见状,似乎觉得愈发有趣,大笑声拍了两下手,对手下的人吩咐:“快,让妈妈跟陆警官说说话,别让人说成是咱怠慢了!”
手下人立即上前撕去了梁淑贞嘴上的胶带,她甚至还未待喘匀口中吸入的第一口空气,便哀绝地朝向陆绍阳痛呼:“绍阳!!绍阳!!!救救你妹妹……救救悦悦!!!她受不住的!!!受不住的……”她说着转向一旁的疤脸男人,“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们要把我怎么样都行,放过我女儿……求求你了……我们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这样??求求你了……”
陆绍阳微垂的双眸陡然抬起,望向不远处笑意渐深的疤脸男人:“你说过的,我跟你来,你放过她们。”
“啊,是,我说过。放心,我是信教的,也不想把自己弄得满手鲜血。”疤脸男人眼中的笑渐渐阴毒,“可陆警官,托公安厅的福,尤其托您陆绍阳警官的福,我们翻不了身了!你瞧都这样了,我突然想把游戏弄得再有趣点!诶我现在啊,想让妈妈做个选择题!”
他说着蹲下身,凑近梁淑贞的耳畔。
“来,阿姨,给您两个选项,听好了。第一个,把您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借我们兄弟玩玩,哎您不知道呢,我们可没几天好日子过咯,大概过两天咱也都得跟咱老大东哥一样,被拷进去判死刑了!您要是借了这美女给我们,兄弟几个也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梁淑贞疯狂地摇头,呜咽着哭喊“不要”。
“母女连心,舍不得,理解理解,这不还有第二个选择吗!您还不知道吧?知道是谁抓走我们的东哥吗?是您的好儿子陆绍阳警官!所以呢,这第二个选择——我们要陆绍阳死,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弄死他——怎么样,阿姨,赶紧做个选择。我耐心不好,等不了太长时间的。”
狂潮般涌上的愤怒,终于令陆绍阳脑海残存的最后一丝冷静全然抹煞,他脖颈连至额角的青筋暴起泛着骇人的青色,狂怒地吼道:“艹你狗.逼.养的东西!我说了我跟你走!!!我他.妈说了我跟你走!!!!**毙了你!!!毙了你!!!!!”
他被四个壮汉同时钳制,纵使再大的力气,也到底无法挣脱。疤脸男人微微示意,陆绍阳身侧的壮汉立刻朝他挥去了几记重拳。
“陆警官不要吵,打扰我跟阿姨说话呢。来,阿姨,时间到了,告诉我你的选择。”
梁淑贞无法自抑地颤栗,张口间,嗓音颤成了一道模糊、沙哑的哀鸣。
陆绍阳的鼻腔与嘴角都出了血。他低垂着头,看见自己深红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在那肮脏的、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片刻的静默后,他听见自己的母亲说——
“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女儿,放了她……放了我女儿……”
果然啊。
果然,是这样的。
梁淑贞早已错乱不清的意识,似乎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刹那猛然清醒。
她大睁着双目,挣扎着企图挪向自己不远处正垂头低喘的儿子,哀绝至极地呼喊——
“绍阳……绍阳……绍阳……”
疤脸男人大笑,拍掌行至陆绍阳的身前。
“陆警官,没想到你这么‘英明神勇’,到头来也不过就是条连亲妈都不想要的野狗啊?”
陆绍阳面无表情,缓缓抬眸,死死地凝视着眼前这张狰狞的面孔。
很快,他云淡风轻地付之一笑。
他的理智已然回归。
他太明白,母亲和悦悦仍在他们手上,他此刻所有的、欲喷薄而出的暴怒,得敛着、一定得敛着。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住她们的平安,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忽而觉得可笑,你看这些人啊,明明已经快死到临头,却端着这副‘威风’样子。羞辱他?呵,无所谓的。
“放了她们,我怎样,随便你们。”
这时,他又听见不远处,传来母亲破碎的、绝望的颤音。
“绍阳,悦悦已经…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我们也是这两天才知道的这个事情……而且她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她受不住的……悦悦这样肯定会死的……绍阳……对不起……绍阳……”
她说着转向那疤脸男人,“你把我留在这里吧……放了我的孩子们吧……求求你……”
陆绍阳浑身一颤,将视线望向了她,愣滞地凝望着那个他唤了三十三年妈妈的女人。
片刻,他再度转眸,“放我跟我她们说一句话。”
疤脸男人狞笑一声,示意几个壮汉暂且松手。
摆脱桎梏后,他缓步行至母亲与妹妹的身前。
他蹲下身,将地上剧烈挣扎着的妹妹揽入自己的怀抱。他拥得那般轻柔,就像一年多前,那个有阳光的冬日傍晚,她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唤了十余年来的第一声“哥哥”,那天,他也是这样拥抱了她,以此生最为炽烈的忏悔、以此生最为柔软的爱。
“悦悦,没事了。”
“哥答应过你的,再也不会让你有事。”
“马上就回家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语毕,他转了身去,伸手拥住母亲因惊惧与绝望而剧烈颤栗的躯体。他抱了很久,直至自己唇角的血蜿蜒着没入母亲素色的衣衫。他染血的双唇微微地弯出一抹柔和的笑,伏在母亲的耳畔,轻轻地说着——
“妈,是我连累了你们,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没事的,真的,很快就会有人抓到他们。”
“您带悦悦走,照顾好她,也照顾好自己。”
“还有小笛……她今天生病了,本来说好了我会回去照顾她,现在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您帮我道个歉,再……给她带些感冒药。”
他听见了母亲残破的气音。
“绍阳啊……要回家,要回家……要回家啊。”
“我答应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