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像是约好似的沉默不语。

其他人没发现桌上的暗流涌动，依旧嘻嘻闹闹地你来我往讲着玩笑话。

盛达端着一个托盘回来，桌边都坐满了，只剩姜好边上的一个位置空着。愣了下，走过去坐下。把一碗紫米粥放在姜好面前，他猜她不爱吃烤串这类东西，特意打来给她的。

姜好有些惊讶，顿了顿，轻声说：“谢谢。”

房子斌眼睛最尖，不怀好意地发出一声怪叫。边上几个男生也跟着起哄。“怎么回事啊盛达，这么多人呢就姜好有粥喝，难道没我们的份？”

“去去去，你个大男人喝什么粥，吃烤串吧你！”盛达反应很快，立马回击。

“那我呢？我怎么就没有啊？小达达。”安歌作愠怒状，眼睛盯着盛达瞧。

“哎呦，我给忘了。这……你这不是好哥们吗……”盛达气势弱下去，“要不，我再给你去盛一碗。”

安歌直接笑出声，摆摆手道:“得了吧，我才不计较呢。”

气氛缓和，房子斌没忘记这次宵夜的一大要事，他“咳咳”一声，状似无意地说：“那什么，在座的都在我们小群里吧。”转头又对姜好，“姜好，你加一下我们的群吧！”

姜好愣住，开口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带手机。”

房子斌倒是没想到这茬，眨了眨眼，心道:真是个乖学生。不过他也没放弃，“那……你先把□□号给我，到时候我加你，再把你拉进去。”

姜好想了想：“那好吧。5264……”

房子斌输入号码，备注姓名，笑说：“行，我记下了。”

宵夜吃得还算融洽，除了突然离席的某人。陆霁晨中途接了个电话，语气不咸不淡，后来有些不耐烦，最后蹙眉说了句:我现在过来。

他走的时候，边上几个男生相视一笑，口气暧昧:又是哪位佳人有约？

陆霁晨余光扫了眼角落里的人，她垂头不语，从刚才起没再看他一眼。

他眸光微转，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剩下几个男生结束后把女生送到寝室楼下才离开。姜好没上楼，和安歌道了别，匆匆跑去花坛边上的电话亭。

她忘了和傅诗和汇报情况！

“挺适应的，老师同学都很好相处，能跟的上。”

“嗯，见过舅舅了，他对我很照顾。”

“熄灯十一点，待会回去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睡了。”

“嗯，知道，我会注意的。”

“好的，再见妈妈。”

挂上公用电话，姜好抬手看表：10：30。

夜色四合，四下静悄悄，银杏叶瑟瑟作响，寝室楼的白织灯光忽明忽暗，在漆黑的天色下衬出几分暖意。

旁边的男寝这时传来一个洪亮有力的男声—“宿管查寝了”！紧接着整栋楼开始窸窸窣窣，各种声音响个不停。

姜好抬脚穿过中央花坛，向对面楼走去。在电话亭时间太久，脑门被寒风吹得发疼，此刻太阳穴突突的跳，只想快点在熄灯前回寝室泡个热水脚。

白天的时候看见楼外有个小侧门敞开，往那扇门走进去第一间便是108，她凭记忆顺着灯光暗处方向摸去。

门锁高高悬挂，她上前推了推，打不开。

只得转身往回走，转弯处是一小片矮林子，白日里匆匆一瞥似乎还有条小涧淌在其间。林子里隐约传来几声低泣，轻柔细腻，是女生的哭腔。

姜好停下脚步，忍不住朝林间看去。边上没有路灯，夜色笼罩下只见影影绰绰的树干轮廓。她试着走近几步，借着月色和宿舍楼的灯光，模糊看见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位置很隐蔽，不仔细瞧很难发现。男生清瘦颀长，背身而立，低着头，手随意插在兜里，透出几分漫不经心。

女生站在他面前，仰着脸似在哭诉什么。

许是男生的冷淡和不为所动，女生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捂着脸放声抽泣。不再克制的崩溃，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

男生动了动身子，只低声说了句话便偏过头去。

就在这时，女生抬起头，身子止不住的轻颤，在淡淡月光反射下，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满失落和茫然。

—是俞霏霏！

而另外一个人是……

姜好转回头，不敢再看。

回到寝室，其他人已经上床。见她进屋，没打过照面的另一个室友于敏慧特意伸出脑袋来打了个招呼。

安歌一听动静也探出头来，笑道：“你和你妈妈讲电话好久。”

姜好找出拖鞋换上，双颊被冷风刮得酡红，嗓子眼还灌着丝寒气：“嗯，转校第一天，我妈多问了几句。”

说完揣着脸盆朝卫生间走去，半路突然想起自己热水壶让朱爽撞碎，回头询问：“安歌，你还有热水吗？”

“嗯，还有……红色那个就是我的，你用吧！”

姜好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灯已经熄了。她朝对面床铺看了眼，是空的。

她掀开被子，钻进去，侧身躺下。闭眼、睁开，闭眼、又睁开。

她听见于敏慧低声问：“俞霏霏还没回来吗？”

安歌动了动，嘟囔道：“不知道……”像是睡过去了。

黑暗里于敏慧轻叹一声：“要是待会阿姨关门她就进不来了。”

话音刚落，寝室门就打开了。俞霏霏红着眼眶，一言不发，关了门就直奔床铺。过一会，对面传来低低的抽噎声。

于敏慧关切地问：“俞霏霏你怎么了？”她没应，抽泣声渐渐落下去。

姜好拉起被子，直接盖过头顶。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心莫名很乱。

比乱绳还乱！

一晚上辗转反侧。挣扎着入睡后，做了个浅浅的梦，又悠悠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朦朦亮，视野逐渐清明。她睁眼盯着头顶木板的纹路看了一会儿，床板发出“咯吱”两声，是上铺的安歌翻了个身子，夹着几声低浅的喃喃呓语。

她掀开被子，披衣起身，找到安歌的热水壶，轻手轻脚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也不算早，清晨五点。

一楼走廊外是条石子小径，铺着金灿灿的银杏叶，微风扫过，向前拂动，萧萧荡起几片。她看见了，林中确实有一条小涧，青幽幽的若隐若现。本想走近瞧一眼，无奈宿舍大楼紧锁，不进也不能出。

正想作罢回寝室，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娇小玲珑的女生走到她手边上，看见她眼中闪过讶异，“这么早啊，你要出去吗？”

不过看姜好一身睡衣睡裤，她摇摇头，又说：“五点半后阿姨才会开门的。”说话间从衣袋掏出一把金色钥匙，对准锁孔“咔嚓”一声，打开了大门。

她回头瞧姜好一眼，笑笑解释道：“不过，因为我每天都起的早，特意和阿姨申请的钥匙。”

姜好见她踏出方向，有一个男生站在银杏树下，看样子是专门等着。两人一见面，便手挽手笑嘻嘻地走开。

她轻笑，想到施秉昨日言之凿凿：“一中学风严谨，纪律严明，绝不允许男女学生早恋……”

又想到昨晚树林里的两个身影，她眸子黯沉下去。

回去的时候，安歌正躬身从上铺爬下。她有些惊奇，笑着问：“你怎么起这么早？”

“做梦梦见被几个挂机队友拖累，自己掉出积分榜，活生生惊醒……我准备打盘掌上游戏压压惊。”安歌一脸后怕。

姜好:“……”

安歌顺利打完一局，满意地收回游戏机，反身塞进枕头底。适时校园里恰好响起晨号，穿透初阳的第一道金光，悠远绵长又不失清亮。

她眯着眼瞧不远处氤在晨光里的纤细身影，啧啧感叹:真是美人啊美人。这姿态，这腰段，这气质，那句诗怎么说来着—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姜好晾完衣服，从阳台缓步走来，见到安歌一脸难以言喻的梦回神情，不觉有些可爱，走近笑眯眯地问：“打赢了？”

安歌脸一热，直接把心里话喊了出来：“哎呦，你撩我！”说完捧着脸，心头莫名冒出诗的下半句—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露；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早自修的时候，姜好偷偷回头看了两眼，身后两个座位都是空的，像是约好似的。

上午第一节课是外教课，要到视听教室去上。外教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美国大叔，圆乎乎的，听说性格外向风趣，特别爱在课堂上做游戏，年级里许多班都喜欢上他的课。

姜好和安歌找了个“熟人区”坐下，用安歌的话说就是方便做游戏。大屏幕上正在播放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姜好从洗手间回来，就发现安歌挪了位置—“姜好，这里！”

她转头，安歌换到后排座位，边上是昨晚“宵夜局”的几个男生。走过去才看见角落里坐着的陆霁晨，她倏地愣住。条件反射地回头，找了一圈，俞霏霏好像没来。

安歌拉她坐到身边:“大卫要求组里必须有男有女，我们这次就和文武他们一起吧。”

上课前大卫给每位同学发了一张纸，经过姜好的时候，惊讶道:“你是新同学吗！叫什么名字？”他的汉语说的不是很流利。

姜好说:“是新同学。我叫姜好。”

大卫记下名字，笑着说:“你好的好？非常好的好？很棒的名字！”

似曾相识的对话，在脑海中莫名翻涌—

“哈喽，我是姜好。我的名字就是很好，最好，非常好的那个好。”小女孩满脸笑容，得意地又补充一句，“反正就是什么都好。”

小男孩清秀的脸上不露痕迹，淡漠瞥她眼，说:“你好。”

她笑:“对，也是你好的好！”

……

姜好轻笑，当时年少无知，自信心爆棚上天，逢人就爱这样自我介绍。她抬眸，猝不及防撞入一潭黑漆漆的深瞳，不知他这样看了多久，没来由地心跳加快。

过了一会，不知大卫讲了些什么，班里闹作一团。房子斌惊恐地问道:“你们谁当罗密欧？我反正是不行。”

他们这片几个男生，普遍英语能力都一般，尤其是口语。

安歌笑着揶揄:“还能有谁？半夜翻墙到人家家里去偷偷听女生墙角，这事我看就你最适合！”

房子斌口不择言:“可我颜值不配啊。”

安歌笑倒在姜好怀里。边上的人神色不明，她偏过头问:“姜好，你想什么呢？”

姜好后知后觉，终于回过神:“上课了吗？”

安歌捏捏她的脸颊，笑着说:“你怎么了宝贝？是被哪个人偷了魂？”

姜好面腮发烫，避开角落里的视线，低头去看纸上的内容。

是一段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花园幽会的对白，剧里经典场景。大卫要求每组选出两男两女，准备十分钟后上台表演。

莎士比亚的戏剧台词大胆又直接，不仅是女生，就连男生看了都有些羞涩，张不开口。

大卫拍手鼓励，试着撩动气氛，“别害羞，孩子们。你们现在的年龄正是不能羞于表达的时候，你们要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都是少男少女的年轻人，几下就适应语境，热火朝天都投入练习中。

相比其他组，安歌他们这块角落明显气压不足。一共两个女生，毫无疑问都是要上台的，问题就在于两个罗密欧是谁。

安歌扫了眼面前的四个男生，无奈道:“你们谁当罗密欧？”

房子斌举起双手:“求求各位饶了我吧，英语真是我人生路上的一道坎。”说着推了把盛达，“盛达可以。”

盛达挠挠额头，“不过我先说一点，我发音不好啊，到时候别嫌弃。”

房子斌假不正经:“别念着念着入戏太深，真把安歌当成朱丽叶了。”

“去去去，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盛达笑骂道。

安歌一把抓过他：“别废话了，快点给我练起来。”

两人靠到墙边，叽里呱啦讲起英文。

形势突然变得微妙。

姜好抬眼瞧，除了房子斌，只剩下另一个男生张铭和角落里一言不发的……

她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转向张铭。好在张铭虽然一脸勉强，但还是为难地答应。

不过很快，姜好就明白他为难的原因。

罗密欧悄悄潜入凯普莱特家的花园，没想到听到了朱丽叶对他的告白，难掩欣喜，现身表白心迹。朱丽叶惊奇地问他是如何爬过险峻高耸的围墙，他说——

“withlove’slightwingsdidio’erperchthesewallsforstonylimitscannotholdloveout,andwhatlovecando,thatdaresloveattempt.”

（爱情给了我翅膀，石墙挡不住爱情，为了爱情，什么都敢尝试）

大卫给的是电影原文台词，有些地方的用语是莎士比亚时代的古英语，张铭本来现代英语底子就不好，眼下更是犯难，开头第一句就磕磕绊绊，不是断错句就是读错音。

试了几次还是念不好，他显得有些烦躁。

姜好语气温和，耐心劝慰：“没事，老师并不是要求我们一字一句完全照着原版来，重在体验这个语境就行。你觉得不顺畅的地方，不符合现代语法的地方，自动忽略。怎么舒服怎么来。”

张铭点点头，脸有些微红。

对面的房子斌默默感叹：姜好真是好脾气，还好我没答应，不然就丢人了。他转头看向坐在里边的人，心想：老陆英语讲的倒是可以，不过要他上台念这种东西，估计得等到彗星撞地球。

下一秒，他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张铭手中的纸瞬间就被抽走。

他听见陆霁晨说：“你坐进去。”

张铭：“……”

这是……什么情况？

房子斌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陆霁晨和张铭调换了一个位置。陆霁晨坐到姜好正对面，说了句：“我来换他。”

！！！

房子斌使劲搓了把脸，彗星真来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