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听得眉头一皱。

这话乍一听大有问题，哪有鼓励别人积攒负面情绪的道理。

但以今天这位妹子的战斗风格来看，这话可能还真是为她着想。

他对姐妹俩的性格确实不太了解，在当前信息十分有限的情况之下，这个建议究竟存了好意还是歹意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

想不明白就不去多想，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本也与他没什么关系。

“今天这事是……？”

她们姐妹的纠葛可以暂时不理，今天的刺杀来龙去脉还是要了解清楚的。

秦思看到顾住栗出现在这里的瞬间心中便已猜到，她估计就是帝国高层放在自己身边，名为看守实则保护的那个高手。

结果敢情人家是冲着她去的，自己反倒是添头，还亏得秦思保护了她。

大叔当年离去之时别的没提，就是总也放不下住栗住杏两个小徒弟，说是将来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适当照拂她们一下。

单凭这点，秦思也不能眼看着她出事而无动于衷。

“没事，习惯了……隔几个月就会来一次的。”

蓝发姑娘还是脸红红的细声细语，这个答案却听得秦思心中一动。

“都是有惊无险的那种？”

结合前面霍杰的最后反应，秦思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不不……不会的……

“姐姐进入秘境已有一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看来这丫头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傻乎乎的，秦思看了一眼她依旧有些泛红的粉嫩俏脸，放下了心。

“咳……住杏啊……”

“别叫我住杏！”

秦思刚想再提醒她两句，结果被她直接大声打断，不仅惹得秦思一愕，斜倚在床上的小姑娘也觉得自己口气过冲，原本脸上已然有些褪下去的红色骤然之间娇艳似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毕竟别人刚救了自己一命，女孩尤其不想让面前这人误会自己是恩将仇报之人，她语速极快的急急解释道：

“住杏是我以前的名字，太难听了。

“成年礼上我已自行改名，叫做细细。”

“哈？”

秦思不由惊讶出声，对女孩外柔内刚的性格有了新的认识。

住杏这个名字确实不好听，那是因为带了家族祧字的缘故。

大易帝国建国之时，拥有祧字的贵族之家方可享有三字姓名，普通的平民阶层只能收获两字姓名。

导致这一事件的源头，是因为太祖陛下临走之前给帝室与六阀的后代子孙亲自赐予了祧字。

大易帝室——天威石氏的祧字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秉天叶氏的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延陵沈氏的是“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算计不如君。”

汝阳陈氏的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定西李氏的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湖兴吴氏的是“雅燕飞觞，清谈挥麈，使君高会群贤。”

而南海顾氏的是“八十一年住世，四千里外无家。”

自从极上之战后，克废皇帝石三金横死，继任的元和皇帝石千锻又因骊园之变被迫退位，交由自己懒散的孪生弟弟——天承皇帝石千钧继位以来，帝室影响力逐渐衰微，已没有多少人把当年的禁令当一回事。

但是话虽如此，却很少有人愿意破坏约定俗成的规矩。

毕竟一介平民若是取了三字姓名，到时被人当众问起来需要解释的时候反而尴尬。

道理对于六阀中人来说也是一样。

为了避免尴尬和麻烦，即使有的时候祧字难听，六阀子弟也不敢或不愿改掉自己听起来也别扭的名字。

小姑娘倒是挺胆大的。

她应该是诸阀第一位去掉自家祧字的嫡系子孙。

秦思听了心存佩服，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他怕她受了暗杀的惊吓，或是继续对刚才的猜测胡思乱想，秦思陪着她聊了好大一会，终于把她哄得不那么紧张羞涩，看起来心情略显放松起来。

见到自己目的已达，秦思让顾细细躺下再休息一会，想要离开为她准备晚餐。

正当他走到卧室门口准备出门之时，只听后面传来了冷冷的一句：

“等等！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嗓音和音调都和刚才羞涩的少女截然不同。

秦思诧异的转过身来，发现了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秦思心中暗自感叹。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他面前的这位顾细细大小姐，其实是一位社交恐惧症患者。

虽然之前和秦思日日相伴已有五年，不可说不熟悉，但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

她所表现出来的紧张和羞涩，不是因为秦思为她施治时看到了她的身体，而是她心中面对陌生人的交流恐惧又犯了。

秦思后来哄了她半天，不熟悉感渐渐褪去，想起了闺蜜悲惨遭遇的她，自然恢复了对秦思一贯的厌恶观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秦思回到床边坐了下来道，“在那之前，可以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么？”

昔年做的那件事情，确实影响了六阀之中的很多人。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秦思并不认为需要给他们什么交代，但眼前这个是大叔的得意弟子，就算是为了避免日后同门相残，秦思也觉得需要给她一个解释。

看到又从床上坐起身，笔直的靠在床头板上的顾细细板着脸酷酷地点了点头，秦思理了理思路之后缓缓开口：

“假设在一个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中，你坐在一列满载乘客，时速200公里的火车驾驶室中。

“5秒钟后，你将通过一个两叉路口，火车预定的方向是驶向右边，就在这时，你突然接到了一个紧急通知。

“火车预定行驶的右方轨道上，有五个孩子正在玩耍；左边轨道上，有一个孩子也在玩耍，这时候停车已经来不及了，无论选择哪边都会必然撞上前方的孩子，你会做什么选择？”

“………………转……转向左边。”

少女沉吟了足有几分钟，才艰难的一闭眼做出了选择。

“要是这时候你知道，左边是一截废弃的轨道，右边却是正常运营的轨道呢？”

“保持右边不变。”

少女这一次没有犹豫，坚定地选择道。

“要是右边轨道前方一公里处螺丝松动，驶过去可能车毁人亡，左边却是长达10公里的废弃铁轨，足够让你拉下车内的刹车，在废轨尽头之前停下呢？”

“左边。”

少女毫不犹豫，毕竟车上还有上千人的无辜生命。

“要是左边一分钟后将会发生雷暴，闪电必定会击中车体，无人能够幸免；右边却只是螺丝松动，强行驶过不一定会有问题呢？”

“右边。”

“要是右边已有一辆对向的列车通过了螺丝松动区域，你正向行驶必然会撞上它；而左边因为你情报知道的早，从现在开始就用力拉下刹车，说不定能在雷暴乌云之前便停下列车呢？”

“啊啊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并不知道所有的情报么？”

秦思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一个响指。

一道光幕凭空显现了出来，一段段的画面开始在上面循环播放。

这是秦思当年便从天眼收集好的素材，此时用来再次播放自然不会收取费用。

少女美丽的银色眼眸直愣愣的看着光幕上的视频，以她的身份自然知道天眼的信息是不可能造假的。

31则视频，31个人物。

上面充满了人性的丑陋。

有拿活着的人体做实验的……

有把人脑壳切开舀着吃的……

有拿人实际尝试各种酷刑的……

有在帝国本土的，有在他们出使的米国的，桩桩件件，不一而足。

顾细细在床上看得情绪崩溃，不停干呕。

就连她昔日如花儿一般美好的闺蜜，也在眼前的事实中变成了一个行遍恶事的恶魔。

秦思不想再刺激她，挥了挥手收了光幕。

顾细细天性平和，又被刻意保护得很好，加上她从小就不喜战斗，就连灵意也是纯防御性质的，所以受到的磨炼极少，几乎没有看过这种血腥场面。

此时情绪已然失控的她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嘴里带着哭腔叫道：

“可是……可是……”

秦思抚着她颤抖的后背，轻轻拍着道：

“可是我不该不经审判，私自处决是么？”

顾细细红着眼抬起头，看到秦思正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道：

“其实，我杀他们，从来不是因为他们该杀。

“是不是该，通常情况下也不应该由我们来判断。

“我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可杀。”

秦思偏了偏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刚才光幕出现的地方。

“恃强凌弱，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