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给你一月适应你的新身份。然后随我去拜见你的大哥。”彦佑大大咧咧地说道,一点都不顾及鲤儿狼狈不堪的心情。
关于大哥的礼品,鲤儿还是琢磨了很久。天届无花,失去了那个信手便能捻花的锦觅,鲤儿便命人奉上云朵幻化的花朵。
那云朵能变化出夏茉、丁香、玉兰的形态,娇柔可爱,又有海棠落霞、牡丹吐艳,好不热闹。可是等贺礼准备好的时候,鲤儿却放弃了,若润玉心中无花,要这些假花又当如何。
一月过去了,彦佑在子非洞门口等鲤儿一同去天界。
鲤儿却站在房内发呆,一套水蓝色锦纱搭配烟霞色的腰带,镜中女子窈窕身姿,脸蛋如剥了壳的水煮蛋,白皙水灵,触感温润,全然不像鲤儿当年的泥鳅皮,虽光滑但有黑黄花纹让人心生厌恶。
不行不行,鲤儿还是无法在润玉面前以女儿家的身份出现!她几欲抓狂。
最后,鲤儿还是把自己变成少年鲤儿的模样,跟随众仙入九霄云殿。
看到陛下年纪轻轻,便平定四海八荒,鲤儿好生敬佩。
只是鲤儿回头偷偷看了下周围仙人们。客坐东南的长芳主,玉兰芳主等花界诸仙人看着天帝陛下,充满了欣赏。
六界第一美人嫦娥,今日破天荒前来参与陛下诞辰,还献上她的成名代表作《嫦娥奔月》。
巫山神女,东海鲛人均纷纷献舞。
只不过润玉全然没有认真看舞,他时而与四海龙王举杯祝酒,时而目光空灵,越过众人,看向远方的云雾缭绕。
那些小小宫娥和修仙精灵,譬如鲤儿自小熟悉的贝儿等人,眼神更加炽热,不那么含蓄。
谁都希望高高在上的天帝陛下的目光被能够扫过,谁都希望天帝陛下的眼神能够在自己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仪式结束后,众仙皆往仙桃阁去。鲤儿正准备逃回太湖。
“鲤儿。”只听见大哥润玉唤着她。
鲤儿乖乖背过身。勉为其难地行礼:“见过陛下”
润玉好像全然不在意,他似乎注视到鲤儿的装扮如常:“今日男子打扮,可有委屈到你。”
鲤儿挠挠头,正欲答话。
“我于万千人之上,看着往来贺礼,却心感苍凉,一无所托。”他微微一笑:“幸而得见你来,才有了亲人之寄情。”
只见他从宽大的水袖下伸出两个拇指,一道银光飞射,那银光如旋转的绸带一般托住鲤儿飞向半空,那星光在鲤儿身边萦绕,云雾弥漫。待那烟水之气散清,鲤儿又恢复天界仙子的装扮。
鲤儿叹气。这下真是手无足措,手脚找不到安放的地方,连脑袋都觉得只有低下头钻个泥潭洞才好。
“鲤儿莫慌”,润玉笑了,如同暖阳:“在我身边,还是做你自己为好。我都不会不习惯,你又何须紧张。走罢,好久未与你对弈了。”他率先前行。
鲤儿只得乖乖跟随他到璇玑宫,鲤儿边走边在身后唠叨:“大哥莫不以为,鲤儿觉得女儿身比较自然吧?要不我还是变回去小泥鳅,可好?”
“不可。”他忽然转身,似乎有点好笑:“鲤儿还是这样好看。”
鲤儿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大为光火:“好啊,二哥如此倒也算了,今日连大哥你也要嘲笑鲤儿。”鲤儿急急要去拆头顶那些钗环:“我一届武夫,要这劳什子做什么!”
润玉连忙单手捉住鲤儿的手腕,阻止鲤儿的破坏流云髻的行为,继而又马上放下了,他仪态优雅,毫无失礼之处:“别弄疼了自己。”他低下头,看着鲤儿的头发和脸庞,小心翼翼地叮嘱鲤儿。
鲤儿后退两步,狠狠瞪了他两眼。
“我的天,夭寿啊,陛下带着一个女子去了璇玑宫。”
“自锦觅仙去后,除了邝露和侍女,我们还从未见陛下带女子进璇玑宫过。”
“这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啊。我的陛下,呜呜呜!”
鲤儿听见端着果盘的从她擦肩而过的随侍宫娥们小声议论,声音雀跃又恼怒,甚至连夭寿这种有损仙根的话都出来了。
干嘛大惊小怪的。鲤儿忍不住踢起一块雨花石,发泄着这尴尬的装束。
不料,却踢到大哥的衣服上。他回头,看着鲤儿,眉心微微一皱,一副兄长的语气:“又淘气了。”
月桂树下,一切安宁。这里还和当年鲤儿住着的时候一样,静谧。只是没有了当时那种凄苦的滋味。空气中弥漫着,尽是草木芬芳。
邝露勤勤恳恳地去布星挂夜了,彦佑君去月下的殿所找宫娥们聊天。
只留鲤儿和陛下对弈。润玉好棋,世人届知,但他甚少与人对弈,多半是自个琢磨摆着棋子。而此刻鲤儿的心思完全不再无聊的棋局之上。
似乎此时他也是心思不再棋盘上,只是他随便走几步应付鲤儿即可,鲤儿却要花费好多的思量才能勉强应付。他的棋艺,在先水神之上,自是要高出鲤儿几百倍。
“鲤儿,莫慌。”这似乎是他最经常跟她说的一句话了。“如今既知你原先是女子之身,之前的许多,便也实在是润玉糊涂。”他双手捻着一枚棋子,复又放下,认真看向鲤儿。
“哈哈!”鲤儿笑着摆摆手打哈哈,“大哥,那时候我也还小,我一直当你是兄长,我不曾多想,大哥也不要为此挂怀了。”
鲤儿只见他单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拂,桌面便出现一套紫砂茶具。他轻施法术,煮水,烹茶,继而恭敬地向她奉茶道歉,待她如同女子。此情此景此人,令鲤儿感觉到局促不安。
想起当年自己曾和陛下同塌而枕,虽然那是小小孩童。但如今润玉越为当年之事道歉,鲤儿便也越显得尴尬。
润玉看了鲤儿的反应也稍微有点释然。“我一生孑然,很多时候,不懂如何与仙女相处。冒失唐突,望你不要挂怀。”
他的礼节周至,殷勤备至,让鲤儿感觉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其实那时候鲤儿也不过是个小娃娃。
记得那是大哥登基前几年,鲤儿一直只是睡在璇玑宫侧殿。
只不过有时候,鲤儿会和润玉聊聊母亲生平的故事,然后鲤儿太困了,就赖在大哥的床上睡着。多半润玉会拿起一床轻薄干净的湖水蓝的锦衾为鲤儿盖上。然后静静地侧身看书,累了他就躺在鲤儿身旁。
几千年的漫漫长夜,夜神都是独自就寝。
但是,自从收留了鲤儿,润玉竟允许鲤儿,一个小小的黝黑泥鳅精灵,呆在他的身边。
夜里,鲤儿呼吸着他的呼吸,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昙花的香气。借着星辉,鲤儿侧目看着他,清瘦的脸庞,玉为骨相,乌黑如墨的头发,他平静地睡着,脸庞线条干净优雅,如同玉石雕刻一般,圣洁得仿佛不染一丝尘埃。
鲤儿背过去,裹紧了自己的被子。即使是男孩子的时候,在这样一位天神面前,鲤儿也感到自惭形愧。
何德何能,能有这样子一位来自画中的谪仙大哥,视为这泥潭的小泥鳅为亲人。
想到这里,鲤儿的脸上泛红。
“如今你于凡间虽有五百来岁,但若在天界算,你方及笄,大哥毕竟还是希望你多留在我身边一会。”他诚恳的看着鲤儿,眼中有星辉拂过,“待日后,只要你愿意出仙阁,大哥定会于万千仙人中,为你谋一份称心如意的好亲事。”
多么好看的男子啊。鲤儿不由得又直勾勾盯着他的颜,但听得他为鲤儿从长计议,不免有些慌神。
小时候在鲤儿印象中大哥哥是天界第一美男,舞剑行云流水,素日又有君子之仪,今日细看,方觉得他五官极好,朗目剑眉,高高的鼻梁,白得近乎透明的鼻翼,眼睛如鹿。
快别流口水了,鲤儿尴尬咬了下手指,其实是想遮住自己快流哈喇子的下巴,“亲,亲事,啊,鲤儿尚未想过,原来鲤儿就想从军,做大哥的左膀右臂,像娘亲交代的。现在看来,好像不成了。”
“哦?娘亲如何交代的。”润玉总是不肯放过关于娘亲的一切细节。
“她说,她万一走了,等鲤儿长大,来去自由,像彦佑君一样。但若愿意,希望鲤儿能襄助大哥。”好像是这个意思罢,她努力回忆当时的话。
“大哥知道了。长兄如父,我会尽鲤儿的职守。现在你还小,你就在我身边,潜心学习,等你长大了,你再自定主意也不迟。”他笑意盈盈,如朗月。
而鲤儿望着他,只觉得他近些年用政事填满时光,所以年轻的面容稍显有些瘦削,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