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不消一日,凡间棠樾七岁了。
有仙侍传言,那日,润玉公事下凡,据说遇到锦觅和棠樾,锦觅已为人妇,如今衣着打扮颇为质朴,如同凡间寻常妇人。
这天界众仙百无聊赖,天帝陛下的一举一动都颇为引人注意。更何况天帝、锦觅、旭凤三人的爱情故事荡气回肠,至今仍是天界第一大热门话题,即使锦觅夫妇在凡间深居简出,仍然是众仙关注。
连鲤儿的侍女贝儿都知道,只要陛下一日无后,这棠樾便极为可能是储位人选。
彦佑君向来是鲤儿在天界与凡间的信息使者,鲤儿见他返回他的甲子府取物品。鲤儿便到甲子府与之一叙。
彦佑给鲤儿递过一个仙桃,自己也啃了一个道:“女子生子育儿前七年,是最困难的七年。旭凤人中之凤,战神之身,虽然极为疼爱孩儿,但是向来颇有大男子之风,而锦觅做了四千年葡萄精,天生天养,主张自然育儿,遵循孩童天性,这二人在对其子教养方面方面便是有诸多嫌隙。”
“双方都是疼爱的孩子的。”鲤儿笑道。
“只是你不知,长期下来,棠樾这孩子便很是会察言观色,讨好有权之人。”
鲤儿道:“我只知像鲤儿自小寄人篱下的孤儿才懂得察言观色。不想天之骄子也需要如此嘛。”
彦佑道:“这棠樾本为仙人之后,他自小便知道自己颇有灵力,如今因为罪臣之父,无法升天,又有母亲宠着,父亲多有辖制,总之是,这孩子不好相与。”
“可是,我看大哥的意思,似乎是要接棠樾太天上了。”鲤儿低头思忖。
“哦,这润玉真要把棠樾当储君培养?传言果然非虚?”
这天界的消息传递系统果然是神速,传音入密果然是好用。
鲤儿点头:“旭凤的宫殿在修缮了。”
彦佑道:“如此看来,我真是错怪润玉了。他是有情有义的。想不到他对仇人之孙,还是有恩义。”
鲤儿说:“政治斗争残酷,旭凤自然翻身神籍是难了。想必大哥也是不想的。但是润玉行事,向来留有余地,从不置人于死。”
从彦佑的府邸出来,鲤儿看着天色已晚,夜阑空锁满池星,不知何人司夜?
突然很想去观星台,去观望这个夜神大殿千百年站着的地方,想想夜神当年是如何谋篇布局,如何轻而易举又稳稳地拿下这几万里河山,又是如何叱咤六界。
观星台上遥相望,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有仙人立于观星台。
是他,润玉,曾经的夜神殿下,他负手而立,猎风习习,吹着他的衣裳飘飘,没有羽扇纶巾,却也风华绝代。
鲤儿拾级而上,那些碎小的宝石般的星辰散落在冰冷的地上。
这苍茫至寒的夜色,便是润玉常年的陪伴。
“鲤儿,可还记得,我教你背诵的元日?”润玉果然上神,他能察觉背后有人,也能察觉到这人是鲤儿。
“长忆儿时二老傍,元正岁岁有风光。搀先礼数修人事,着好衣裳侍酒觞。回首不堪追日月,感情空叹换星霜。尚期鲤儿老如亲老,却看儿童作节忙。”鲤儿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背诵这首诗,一边吟诵,一边走到他的身旁。
“一朝寂寂与冥冥,垄树未长坟草青。”他低下眼轻声说。
“哥哥可是想念亲生父母了。”鲤儿问道。
“你呢?你可曾想念亲生父母?”他反问鲤儿。
“我如何能想念。水神伯伯不知我,风神也不知我。无人知我何时而来,在哪里存活。就好像,自己是凡间王爷在民间流落的私生子,知道自己身份又如何,谁也无法逆天改命。”
“你说的反而好像是我。夺了六届河山又如何,我所追求的心中净土,确实在是一片空白。”
“可是我见过您见万民苍生的样子,很是温和亲切。”鲤儿盯着帝星紫微星道:“太微会明白的,陛下做个好天帝。而我也只能,做锦觅的好妹妹,希望水神伯伯会感应到。”
“我会照顾好子民,旭凤,棠樾,锦觅,唯有如此,方能不愧对父帝。照顾好你,方不愧对娘亲。”润玉道。
“陛下,放过自己,便是最好的。”鲤儿说道。
润玉侧目看鲤儿,微微动容,满天星辉尽收眼底:“鲤儿,若我始终难以放过自己,你可愿与我,一同看着万里河山与星灿浩瀚,即使千年万年?”
鲤儿道:“若陛下许可,鲤儿心向往之。”
他笑了,如释重负的样子。自己的心有千千结,所有两个人背负,倒也平分了一半重担罢。
他道:“无人的时候,你当唤我大哥,或者,润玉。像你孩提时那样。”
“陛下,大哥。哪个都好。”鲤儿浅笑回应。
其实,润玉要的不过是想要多一点点的陪伴,无妨淡泊,但求长久,还有数十万年。
他不要邝露的君臣之情,小心翼翼的守护。
不要锦觅的怜悯或决绝。
他要的是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或者其他。
他是一个地位尊崇,能力高强的孩子,也是个卑微的孩子,因为他要的,只是那么少。
鲤儿突然道:“大哥,听说天上的流星雨只有你会变出来。鲤儿能否有幸一见?”
他笑了一笑,伸出双手,变幻出水蓝色元珠,他双手隔空摩挲那元珠,换手,将那元珠抛向天空,霎那间鲤儿看见地面四周的星石皆缓慢腾,蓝的像海蓝宝,黄的如黄刚玉,紫的如紫水晶,都是极其美丽璀璨的星石。
他单手一指,那些升腾中的流星即刻前往夜空就位,顷刻便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银白色的光线。
如雪,如雨,却光彩夺目。
“叹为观止!”她激动道:“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在这看过流星雨!竟然还持续那么久!”
润玉微笑道:“以后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小时候,每次看到流星雨,娘亲就会大发雷霆,把我赶出去。我便跑到草地上看流星雨,实在是太美了。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大哥你在天上布星?”鲤儿兴奋地问。
润玉笑着点点头。第一次听到别人赏识他常年颇为无聊的工作,他竟然有些腼腆。
“但是娘亲,她见到流星雨就不开心。后来我听彦佑说,太微便是自称夜神北辰君。我现在才明白为何娘亲会失落,会生气。”鲤儿想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
“当时未及时回忆起娘亲的事,都是孩儿不周。”润玉轻声道。鲤儿感觉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鲤儿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修长白皙,但是极为冰冷,仿佛千年万年也不了。
“大哥,润玉这个名字,是温润如玉。”鲤儿忍不住用自己双手包覆住他的双手,并呵气,企图能给他的手带来一点点的温暖:“希望你的心,能日暖玉生烟。”
他没有抽来他的手。鲤儿听人说,润玉是近乎偏执的洁癖,他不喜欢任何女性与之接触,除了锦觅。
现在,是不是还多了一个我?
鲤儿正想着,他还是便抽开他的手。鲤儿一个慌神,心里有点凉凉的。
润玉移开视线:“看,流行雨快没了。鲤儿听闻,凡间女子若与男子见到流星雨,便会爱上那人的。”
他惨然一笑,心事重重。
“可是觅儿她并未这满天星雨心动。连彦佑君都笑我追女孩的方式老土。那时候我把她捧在手掌心怕化了,可是也没有旭凤的骄傲强大轻而易举便来得讨她欢心。”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女子会为了一瞬间的流星雨而感动,又有多少女子会渴望得到一个懂得把自己捧在手心怕坏了的男人。”鲤儿低头把自己的心事慢慢展开,不再去看那星汉灿烂:“也许吧,不去珍惜的女孩子才显得更高贵,越珍惜的人越显得卑微。”
鲤儿的影子慢慢变小。
润玉侧目看鲤儿才发现她慢慢地蹲了下去,缩在地上。
好冷啊,心里更冷。
“来,我扶着你走,我们回去。”他试图搀扶她起来。
对不起,鲤儿心里默念,也许我该任性一回。
也许我应该像锦觅一样,像软糖一样缓缓地倒下,让那个自己心里萦绕着,却从来不敢有一丝丝奢望的男人抱着自己。
可是鲤儿连优雅地倒下都做不到。
鲤儿感觉自己就像乌龟,蜗牛或者其他自然界的小生灵一样缩在那边。
好丑的姿态啊,小时候也是这样子的,泥潭里望着天,只为了生存。
润玉,自从遇见你的第一天,我就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
因此我拼命证明自己,勤学苦练,不敢有一日停歇,我终于修得真身,终于有机会证明自己是水神之女。我是那样地希望能与你,有可以平等说话的地位。
可是当我成为你的义妹,鲤儿发现邝露,贝儿,挽霞,甚至嫦娥,天界诸多女孩子,和我想的都一样的,对你崇拜,仰慕。
我不该对不起邝露姐姐。鲤儿感觉自己像爱上了不可以爱上的人。
这种犯罪的感觉会让鲤儿很不好受。
鼻子一酸。
“傻丫头,想哭就哭。”他的声音缓缓的,暖暖的,然后他触碰了一下她冻的发凉的鼻子。
鲤儿这才想起,堂堂天帝还陪我蹲在在这观星台吹冷风。
“走不动了大哥就抱你回去,这里冷,再把你给冻坏了,彦佑会怪我。”说着他便直接把鲤儿抱起来。
他只是疼爱妹妹而已,就像小时候一样。只是她长大了,想多了。
鲤儿心下大惊,却已经无处逃脱,只好环着他的脖子。她忍不住将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想不到的是,他的胸口竟是异常的滚烫,甚至可以听到平稳的心跳和热血滚烫流动的声音。
一刻都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