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已经开始了。
对这个季节最为敏感的是杨树。在北风中,它们挥舞着粗壮的枝干,将大片大片金黄的叶子洒向大地。很快,路上就已经铺满了薄薄的一层叶子,踩在上面,会发出簌簌的声响。
现在是下午五点放学时分。这时会有大量学生从逸夫楼涌出,大多数人的方向是食堂,然而有少数人在不远处的第一个路口向左拐去,他们大多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一些是要准备毕业论文,另一些则是准备考研。图书馆底楼设有餐厅,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也是通向食堂。
这个季节,天空湛蓝,没有一丝的杂质。那场雨,可能就是夏天最后的祭奠了吧。我更加喜欢躺在湖心小岛上的草坪上,看着这一无所有的天空,闻着风从湖面上带来的淡淡的腥味。“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里尔克的诗句,恰逢其时的出现在脑海中。正如这天空一般。
天空中依旧飘散着杨树叶,这时候风已经开始紧了起来。我拉好了衣服的拉链,随着人群在路口处右拐,在第二个路口的时候,我撇下人群,朝着学校的北门走去。出校门向西步行到人民大街,在路口过人行横道,沿着人民大街向北走大约三百米,就到了学人书店。今天是星期五,我照例到书店做兼职。这是附近最大的一个书店,主要面向这一地区的学生。附近的学校有我所在的师大,吉大,理工大学和艺术学院,以及师大附中、附小。不过,平常书店里的人并不多,今天星期五,人更少了。
其实我原本并不想做兼职,但是开学不久,一个大四的学姐突然打电话找到我,想让我帮个忙,我们约好在图书馆一楼的餐厅。我找了一个靠近窗的位置,我正想着电话里说的话。她说她叫李思思,我一听,立刻就想起来了。
大一开学之初,文学院老乡协会就组织了一次迎新活动。地点在北苑食堂三楼清风厅。老乡协会会长王浩然吟道,“清风徐来,举酒属客。”是谓选择这里的缘由,并且安装有ktv设备,正可以尽兴放歌。大家一起怂恿浩然会长来一首助兴,浩然会长也不推辞,说:“今晚有有酒有月,更有来自同一个故乡的朋友们,实在是良辰美景,群贤毕至,那我献丑了。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就唱一首《明月几时有》吧!”浩然会长的歌唱得非常一般,但是唱到最后一句快结束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声。然后他作出了快乐而谦虚的表情,回到了座位上。
接下来就是自我介绍。其实来自每个省或地区的学生,基本都组织了老乡协会,包括来自同一个国家的留学生。只是人数的差异,导致了规模的大小,人数多的就组织成为某某学院老乡协会,人少的只能组织成为校级老乡协会。文学院的老乡协会不多不少,再添两张凳子,刚好凑齐一桌。有两名大四学长和一名大四学姐因为回家参加招聘会,没有到场,而本届文学院的老乡,加上我一共四个,两男两女,刚好搭配。
最后介绍的是李思思学姐。会长自豪而欢快地补充说道,“你们思思学姐,可是文学院的女神呐!”这时候大家的眼光全部聚焦到李思思身上。她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应该是浩然学长是文院的男神才对。并且露出了礼貌而谦虚的微笑,但并不显得拘促,可见女神之类的称呼,她早已听得多了。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白色的丝质长裙,头发自然地垂到胸前。她属于那种气质型美女,瓜子脸,颧骨稍稍偏高,脸颊显得白皙而修长,仪态端庄,但是额头上却长了几颗刺眼的痘痘,眼袋也有些明显。那是经常熬夜而造成的。不过,这反而消除了男生们不可接近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她不仅是文学院学生会主席,还是静湖诗社的主编,曾参加过全国大学生诗歌比赛,获得一等奖。当然,成绩也是没得说,每学期的学分绩点都是全院最高的,于是导致许多想要接近她的男生们,都望而却步。这种长相好看,并且是学神级别的人物,非常少见。
约定的时间是五点,现在是四点五十五分,我到吧台点了两杯卡布奇诺,一份甜点,等着李思思到来。现在还没到下课时间,餐厅里空荡荡的,只坐了两三个人。餐厅朝外的一面,是整幅的落地窗,中间只隔着四根圆柱,这时候,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轻轻地散落在每一张桌子上。
李思思学姐在门口就看到了我,我挥了挥手,她穿过落日余晖的的空隙,朝我走来。今天她穿的是正装,脸上还化了妆,头发紧紧地束着,在后脑勺上裹成了一个圆球。穿著正装,更加凸显出她完美的身材,她整理了一下裙子,坐下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刚好五点。”我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电子钟。
“刚刚参加完学生会的换届仪式,选出了新的主席。”
李思思学姐现在大四了,按照惯例,不管是学生会,还是社团,都是由大三的担任主席或社长。于是我问,诗社呢?
她的脸上显示出一种错愕的表情,但立刻恢复了正常。也许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问题。因为我并不是诗社的成员,甚至与诗社沾不到任何边。对于我这个外人,我并没有必要知道社团内部的事情。
“近年来,大学里的诗歌氛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好。”说这话时,李思思平静而严肃。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我事先点好的卡布奇诺和甜点。甜点是金黄的糯米丸子,散发出一种油炸后的热气。
“谢谢!本应该是我请你的。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学姐趁此转移了话题。
“能帮到的我肯定行。”
“我在学人书店有一个兼职,负责整理和查找书店的书籍。”
我没想到女神学姐在做兼职,依照我的印象,她的家境应该相当不错。
学姐继续说:“你知道,我现在大四了,正在准备考研究生,下个月就要去东京参加面试。所以我再也腾不出时间去书店了。但是书店那边正缺人手,店长说最多再等一个月时间。我答应店长找一个比我更能干的人来代替我一段时间,等店长找到新人,你就可以不干了。一周只有两天时间,我是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整天。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我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这个完全没问题。反正我正好没事可做,现在课业也不忙。”
“那就太感谢了你了,学弟。”说着伸出手和我握手,“这件事就拜托你啦!等我回国就请你吃饭。”
“也祝你面试顺利。对了,是东京大学吗?”我问。
“是的。”
咖啡喝完之前,学姐谈起了诗歌,她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加入诗社?我看过你写的诗,很有天赋。
我说:“学姐过奖了,学文学的嘛,各个方面都要涉猎一些的也就是发发牢骚,写点东西。”其实我为什么没有加入诗社,我也解释不清楚。也许是当时玩世不恭的态度,也许是对纳新的那几个人没什么好印象,反正结果就是没有加入。
学姐说:“再这样下去,诗歌社不知道还能不能办下去。”说这话的时候,学姐正用咖啡棒搅拌着咖啡,杯中冒出一股新鲜的热气,冲破表面上厚厚的一层泡沫,上升到她面前的时候,乱成了一团。
我问:“学姐为何这样说?”
“戏剧社你应该知道吧?”
我说知道。学姐继续说:“今年戏剧社有接近一百位成员,而我们不到十人。”
我说:“诗歌本来就是小众的东西。”
学姐说:“关键就在于,为什么是小众的,而不是大众的?看小说看电影的人挺多,关注诗歌的人很少。往小了说,我个人认为是林远社长的问题。往大了说,是整个诗歌环境的问题。”
我说:“但是我们学校的情况并不能代表所有学校的情况,更不能代表全国的诗歌氛围。”
“可能吧,也许是我们视野太狭窄了,可以说是闭门造车,故步自封。”说这话的时候,我猜学姐更想把“我们”改成“他们”,但出于礼貌,她没那么做。“我曾建议增加一些社团活动,多做一些普及性的工作,比如策划几场演讲,联合其他学校的诗歌社团,还有其他民间诗歌爱好者。但林远不肯放下他高傲的姿态,认为诗歌就应该高高在上。这导致了诗社的根本问题。”
“的确应该这样。”我说。
学姐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当她放下杯子时,精致的嘴唇上仍旧残留了一些细小的泡沫,她接着就用纸巾擦净了。她顺势看了看纸巾,好像是在看有没有留下口红的颜色,然后她把纸对折,放在桌上。
“我和林远社长都无心打理诗社了,后天我们将进行社团换届。诗社今后怎样,就要看新社长了。”
和李思思学姐分别的时候,她送了我一本《静湖》诗刊。这是上学期的夏季刊,也应该是李思思学姐主编的最后一期了,诗刊的末尾,刊登了李思思学姐的三首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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