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搬迁那天，空中飘着绵密的雨。这种感觉，会让人回到初春的时候。事实上，这座南方的小城刚刚进入冬季。

这场雨已经持续了一周，导致搬迁计划也延迟了一周。搬迁的前一天晚上，雨终于停了，校长连夜通知全校师生做好第二天搬迁的准备。不料，师生们还没走到校门口，雨又开始下了。于是大家索性决定，下雨就下雨吧，它下它的雨，我搬我的东西。三辆大卡车也准备就绪，司机早就不耐烦了，因为校长通知，要随时准备到学校来，只要雨停了，就开始搬。三辆重型卡车来回不停地运输着师生的书籍、行李箱、棉被等生活学习用品。在拥挤的街道上，学生们拖着长长的队伍，从高处看，就想一条黑压压的水流穿越在行人和车辆之间，所幸新校区离得不太远，步行不到二十分钟。

我独自一人在搬迁队伍中，人潮涌动，仿佛是推着我在前进，让我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我总想停下自己的脚步，总感觉我要等点儿什么才心安，我对室友说东西忘记拿了，转身便溯流而上。其实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忘记拿了，但我依旧穿过人群，回到了学校，重型卡车依旧在装载行李，学生们依旧从校门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甚至不能跨过那一道敞开的校门。

我本没有执意想要进入校门，只是等在那里，不安而固执地站在雨中。有好几次，我以为我看到了晓琳，还有一次差点喊了出来，可是我刚准备走近，那个影子就转过身去，被人潮卷走了。搬迁之前，我曾和晓琳去过一次新校区。她甜蜜的笑声依旧回荡在我的耳畔，虽然她大多是时间看起来忧郁伤感，但她为数不过的笑起来的样子，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你看！”晓琳兴奋得几乎要叫了出来。

一路上，我只顾向晓琳介绍近期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低着头看着后退的路面，偶尔用眼角余光撇一眼晓琳的侧脸。当我被惊醒，猛地抬头，顺着晓琳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看到新老两座教学楼之间，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桂花树。桂花树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墨绿色的树冠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的桂花，像一块巨大的绿色幕布上，洒满了金黄的染料，又仿佛是灿烂的星河。

后一个比喻，是晓琳说出来的。我们朝着桂花树走去，晓琳步伐轻快，像一只燕子，完全不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的样子，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心里想着，晓琳的病应该是好了吧，也许很快就能回学校了。她时不时地回头，喊着“快点！”“你怎么走得比我还慢呢！”直到晓琳坐在树下双手撑住膝盖，低着头大口地喘气。

“没事吧？”我问。大概过了一分钟，晓琳才抬起头说：“没事。刚才太兴奋，跑得太快了。”她站起身来，转过去仰望着这张巨大的幕布，仿佛是在数星星一般在数着这些细密的花朵。

“我都有两年没来这里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吗？”

“自从上高中之后，我就没有回来过。”

“这棵树可是真的大。”我说，“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桂花树。”

晓琳指了指右边的老教学楼，“你看三楼那间教室，才是最佳的观赏地点。”

“你去看过？”

“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就在那间教室，那时候，我可是天天都在窗户边看这棵树。”

“数清楚有多少花了吗？”我脱口而出。

晓琳楞了一下，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你怎么知道……”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人呢。”

晓琳一下子涨出了一抹红晕，反倒为她苍白瘦削的脸颊增添了一丝血色。

“你又在嘲笑我。”晓琳娇嗔地说，“这样的人怎么了嘛。”

“没有啦。我只是赞叹你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如此热爱生活，如此……。”

“假的很。明明就是侧面讽刺我。”

“说实话，我也是这样的人。这事儿我也干过，只不过数的不是桂花。”

“那你数的是什么？”

“我在数我张了多少根胡子。”我摸了摸下巴。

晓琳噗嗤一声笑了，说，：“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无聊的人，简直佩服佩服。”

我得意地说：“这叫闲情逸致，热爱生活。”

“得了吧。这叫做吃饱了没事干，怪老师作业布置的太少。”晓琳笑嘻嘻地说，‘“那你数清楚了有多少根了吗？”

“没数清楚。”

“我看我拿把刀子给你刮了，就数清楚了。”

我故意伸出脖子，说：“来来来，帮我刮干净。”晓琳把我伸过去的脸朝一遍推，转身就朝教学楼走去，“不想理你了，我到楼上去了。”

我们没能进到教室，到三楼才发现，教室全部都上了锁。我们透过门上的小窗口，朝教室看了一会儿。教室里很干净，但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干净，是没有其他杂物的干净，但看起来又积了一层灰。课桌整齐地摆放着，黑板上写着几个潦草的字，看不清写的是什么。我说：“我们看起来就像两个小偷。”

晓琳说：“可是我们进不去呢。”

我说：“进去了也没什么可偷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晓琳说：“这里面可是满满的回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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