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间已经是太一历五一四二零年十三月二十五日黄昏,因为再过一天就是紫薇台订盟的重大时刻,所以这一晚无数舟人都在期盼、焦虑、忐忑和狂想中筹划和忙碌。
乌恩奇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孤身站在毕乌堡的围墙上,提着明亮的水晶灯,远眺着流经天际的茫茫白河,一望无际的幻火之海,以及夹在白水与幻火之间那巍峨雄奇的群山。
乌恩奇听见身后有响动,他回转身,却看见毕乌公苏合带着小郡主宝音也攀上了围墙。毕乌公苏合看上去满腹惆怅,站到乌恩奇的身边欲言又止,小郡主宝音年纪还小,绕在她父亲的身边犹如一只吵闹的麻雀。
乌恩奇召唤出剑灵法鲁格,让他哄着宝音,听她说那些不着边际的鬼话和瞎话。随后他就向毕乌公苏合歉意的笑道:“老泰山,我的举动让您担忧了,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或许不会赢,但毕乌士族一定能在紫薇台全身而退。”
毕乌公苏合摇首说:“我不是在忧虑毕乌士族,我是在担心你。上一次我问你有几成胜算,你说有九成九,我瞧你当时的神态,确实是一幅胸有成足的样子。可是今天一整天,你都在冷笑,眼神里藏着杀气,但我能看得出你在焦躁。还有,你的那盏灯,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在耍帅,是在讥讽矗云山里暗无天日,可现在我觉得你不能离开那盏灯,就好像它是你的命脉。”
每位老泰山,都生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乌恩奇苦笑了一声说:“您说得没错,两天以前我觉得胜券在握,但我错了,我忽略了一个最大的敌人。”
毕乌公苏合问:“是谁?难道他比岱钦还狡诈?”
“岱钦不过像坛子里的蛆虫,有何可虑?”乌恩奇发出狂言以后,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个最大的敌人就是我自己,我比岱钦更狡诈,更难对付,我不但熟知我的一切,还洞悉事件的结局。这世上,没有比我,更难对付的对手了。”
毕乌公苏合发怒了,喝道:“混小子,我跟你说正经话呢!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点儿都看不懂。这些天,一直有一群人在暗中替你造势,我暗中追查了传言的来源,那些风声居然是禄存世家和贪狼世家放出来的,他们夸大其词的传颂你的功绩,鼓动无知的民众向宗人询证,而净土宗的宗人说得更离谱,他们甚至说,你就是净土宗的宗主。”
乌恩奇反问说:“同样的话,天权王也问过我。他们谣传,我是净土宗的宗主,你信吗?”
毕乌公苏合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逼视着乌恩奇,摇头说:“我不敢相信,但如果你就是净土宗的宗主,你可太厉害了!你这样的人成为矗云蛮汗,或许当真能引领舟人走向辉煌。”
乌恩奇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虽然净土宗的宗主确实是他,但那个他却不是舟人少年乌恩奇,而是荒天统领菲比斯。这一整天,乌恩奇一直在反思比扬卡对他说的话,“人若不是穷途末路,谁也不会舍弃未来,而将生命虚耗于过往”。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让狂傲的乌恩奇变成了沉郁的荒天统领?
乌恩奇甩了甩头,对毕乌公苏合说:“连我也不知道,那个究竟还是不是我。但我很确信,我降生在开阳世家,不是为了让世家的千年基业付于流水;我生为舟人,不是为了屈膝投降,让舟人走向消亡;妖灵和魔族日渐强大,矗云山的人类已经无法继续维持着与妖灵和魔族鼎足而三的格局,所以需要改变。但如果那种改变要以牺牲舟人的本性为代价,我绝不能允许!”
毕乌公苏合犹如丈二和尚,他伸着脖子盯着乌恩奇,愣了好一会才说:“莫非你是疯子?还是说,所谓的天才都是疯子?”
乌恩奇说:“我没有疯,我也不是什么天才。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看起来比较旧,另有一些东西看起来比较新。或许舟人的信义、勇武与辉煌终将成为过去,但如果他们想要从我的手里夺走它,他们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毕乌公苏合好似听不懂乌恩奇在说什么,他拍了拍乌恩奇的肩膀,劝慰说:“世上哪有什么事情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年纪轻轻的,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
乌恩奇和苏合的对话南辕北辙,可谓驴唇不对马嘴。恰在此时,一队燃着火焰的飞舟疾驰而来,在朦胧的夜色中仿佛一条火龙从天而降。那一彪驾着无当飞舟的舟人勇士转眼间已经迫近了毕乌堡,在毕乌堡的结界之外落了下来。因为明日就是紫薇台会盟的日子,在这山雨欲来之时,毕乌堡戒备森严,故而立刻就有无数支强弓劲弩指向了那些不速之客。
那些不速之客中,走出了一名老者,他周身罩着五色魔火,正是玉衡世家的长老特拉。另一位玉衡世家的长老拉克申跟在特拉的身后,他也罩在五色的火域之中。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玉衡世家的另外两位长老也来了,不过他们却被捆成了麻花,由十几个人拖着带了过来。
长老特拉向毕乌堡的方向高声呼喝,要面见毕乌公苏合。苏合以目光询问乌恩奇,乌恩奇见了特拉他们这些人,同样大感意外。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他的手下,看样子他们不但强行脱离了幻火之海,而且还成功的控制住了玉衡世家。
乌恩奇对苏合说:“他们这些人,您都认得。曾经我和他们是死敌,现在他们已经和我化敌为友。他们身为我的部下,是赶过来帮我的,请让他们进来吧,我可以保证他们没有恶意。”
毕乌公苏合听了乌恩奇的话,差点咬到了舌头,他重新打量了乌恩奇,更觉得他简直就是高深莫测的一代神人。因为就在十几天以前,玉衡世家的长老塔拉还在金顶军帐中把癞蛤蟆乌恩奇出卖给了天权王岱钦,要置他于死地,万万想不到这才没几天的工夫,他竟成了乌恩奇的部下。
毕乌公苏合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命人把特拉他们一行迎了进来。
片刻以后,在毕乌堡的密室里,玉衡世家的另外两位长老旭日干和伊勒德向乌恩奇叩首谢罪,宣誓效忠,并且发下了毒誓将在紫薇台上拥立乌恩奇为矗云蛮汗。乌恩奇好言安慰了旭日干和伊勒德,然后就让毕乌公苏合带着他们去喝压惊酒。
送走了他们几个,乌恩奇问特拉:“前辈,你们怎么也出来了?你们身上的火是怎么一回事?”
长老特拉说:“少主,你应当直接叫我的名字,叫我前辈,就折煞老夫了。我们奉命来协助少主,是少夫人的姐姐下的命令。另外我们有一件事必须要向您禀报,那位炎魔的王储,他也到了矗云山。他放话说,要在紫薇台上夺回他父亲的遗体,还要将矗云山的各路绝学一并领教。”
另一位世家长老拉克申补充说:“少主,我们身上的魔火,就是那个炎魔留下来的,他的五色魔火能将幻火禁锢在火域之中,所以我们才能离开墟烬荒原而不被焚成灰烬。但在七日之后,我们这些人也必须将全部的力量和记忆祭献给魔母,才能保存性命。能与家人团聚,能魂归故里,我们这种老朽已经无怨无悔了,但少主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乌恩奇听了特拉和拉克申的话,不禁百感交集。表面上,命令特拉和拉克申来支援乌恩奇的人,是“少夫人的姐姐”伊娜,但其实派来援军的一定是比扬卡,因为除了比扬卡以外,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难处和困境。比扬卡派来的支援,可谓十分及时,而特拉和拉克申对他的信义和忠诚也让乌恩奇格外感动。
与乌恩奇不同,乌恩奇失去力量和记忆,至少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可以重新夺回失去的一切。而特拉和拉克申已经年迈了,他们失去的东西,就永远的失去了,不可能再拿得回来。
特拉和拉克申他们以无畏的付出,在紫薇台订盟的前夜夺下了玉衡世家,至此乌恩奇才终于不再是孤家寡人。然而他们两人带来的另外一个消息,却让乌恩奇感到忧虑和揪心。
炎族王储维奇·米哈伊要在紫薇台上讨回他父亲的遗骸,碍于魔族和舟人即将结盟的大势,矗云山的各大世家显然不能群起而攻之将其格杀,当然更不能乖乖的交还第十魔王的金冠和炎魔之王阿克列谢耶的尸首,若是那样可就丢脸到家了。
被杀父之仇激怒了的炎族王子维奇·米哈伊,在原魔界里可算举世无匹,他打定主意要在会盟之时公然向矗云山的舟人发起挑战,一定会让各个世家和士族的菁英们全都颜面扫地。
乌恩奇摸了摸鼻子,大感棘手,但转念又想:矗云山的青年才俊、诸王诸公和前辈元老之众,固然没有人能与维奇·米哈伊正面较量而不落下风,但好在还有邬中仙坐镇,那老头子活了三万年了,实力比矗云山还高,比幻火之海还深,有一位半神半人的老祖宗罩着,压制住前来闹事炎族王储理应不算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