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之上的诸位王公和舟人勇士全都震惊于莫妮卡的绝代芳华,一时间极天台附近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静默之中注视着这位魔族的少女。
魔族少女莫妮卡向天权王代钦盈盈一拜,朗声说:“天权尊王,我确实出身于魔族,瑶光世家收留我为养女,赐我名娜仁托娅。娜仁托娅本是星族之女,矗云山尽人皆知,你怎么还问我究竟是谁?我是开阳王的少妻,先王离世,我暂领家主之位,怎么是冒充?你没看见开阳世家之人,人人玄衣素甲,是在戴孝出征吗?”
天权王代钦环顾四周,哑口无言。连同那些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开阳世家之将士,也都在缄默之中明白了这身玄衣素甲的真实用意。
天权王代钦回避了娜仁托娅的注视,向玉衡王卓力格图连使眼色。
玉衡王卓力格图冷笑一声,漠然道:“什么戴孝出征!你是魔族,舟人世家绝不可能奉魔族为主。你说你是娜仁托娅,谁人能证明你是?谁能保证你忠于舟人,而不是忠于魔族?你本是魔族,难道还会与魔族为敌?你若是与魔族为敌,就是叛徒和贱货,人人得以诛之。”
玉衡王卓力格图近乎无赖的指责,引来了一片骂声。
被指责为贱货的娜仁托娅坦然道:“你说得好像有些道理,那我就跟你讲道理。我是开阳王的妻子,矗云山是我的家园。我若领兵进犯星蓝城邦,四处烧杀抢掠,自然是无耻的叛徒。可我只是在守卫自己的家园,不愿让它被侵犯,焚毁和践踏,难道这也有错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面露狰狞,恼羞成怒的说:“有错!全都是错!你在狡辩!哼哼,开阳王阿育奇之所以惨死,分明就是你害死了他。你是魔族,又是净土宗的奸人,你们净土宗阴谋要夺取矗云山的权柄,各种卑鄙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明明是魔族,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被瑶光王收养?一定是阴谋。”
“不是平白无故。”娜仁托娅的眸子宛如静水泛起了波澜,轻声说:“我的父亲是猎头舰队的头领,他贩卖舟人做奴隶,被开阳王捕获。我想学缇萦救父,所以来到了开阳世家。开阳王怜我忠诚,将我赐给了彼时的开阳世子。可他却不能容我,将我赠送给贪狼王孙,投于幻火之海。”
没有人打断娜仁托娅的回忆,但在此刻,终于赶到金顶军帐之侧的玉衡废世子,脸色已经与猪肝等同。
娜仁托娅说:“宗主救了我和麦拉斯,他把我送回到武弛宫。因为我是魔族,在武弛宫里备受鄙夷,经常偷偷的以泪洗面。开阳王爱惜我,就为我安排了一个名分,让人把我送回到我的故乡。开阳王向我许诺说,开阳世子若有一天能明白什么是英雄气概,什么是勇于担当,就一定会亲自到雾玫庄园向我认错,迎娶我回开阳峰。”
“那个人果然来了,他却带着我的姐妹,远走高飞。”娜仁托娅轻声说:“开阳王那时已经病危了,他在临终之前把开阳世家托付给我,让我和麦拉斯去魔都·欲望之扉找那个人。那个人依旧认不出我,冷面冷心,却只会怀疑别人图谋不良。我没能把他带回来,害得他死于非命,那是我的过错。但开阳王信我,怜我,视我如己出,所以我立下誓言会永生忠诚于开阳世家。这样的解释,你们满意吗?”
玉衡王卓力格图从娜仁托娅的叙述中挑不出什么把柄,但站在他身侧的天权王代钦却有了主意。其实娜仁托娅与瑶光世家毫无血缘,她这位开阳王的少妻在矗云山毫无根基。倘若没有净土宗为她撑腰,她断然控制不了开阳峰的局面。一旦净土宗收回了对开阳世家的支持,那些玄衣素甲的世家将士其实已经无家可归,亦到了强弩之末。
天权王代钦兴叹道:“果然是一位忠贞的女子,但听你所言,你却并非开阳王的少妻。在矗云山,有名无实的身份,不会被舟人所认可。开阳峰已经失守,开阳世家后继无人。你所怨恨的那个人和开阳王一样,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开阳世家破坏舟人与灵族的联盟在前,致使矗云山腹背受敌在后,经诸王公议,已经被剥夺了世家名号。你何不另觅佳偶,玉成一段美满的姻缘。”
娜仁托娅面色一沉,冷言道:“开阳王临终前将开阳世家托付给我,可不是要我来清算开阳世家。我与开阳世家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开阳世家情愿为舟人出生入死,才在白河之上取得大捷,世家尚有五百死士,谁敢阻挡我们回开阳峰,那就在阵前见个分晓!”
娜仁托娅单手扶胸,忠诚勇毅的星魂之光,将整座极天台都笼罩在闪耀的星芒之中。随着娜仁托娅的一声令下,身上伤痕累累的开阳世家之将士,全都义无反顾的拔出了八面铁剑。舟人的武技以斗气为核心,气强则力强,气衰则力竭。娜仁托娅的星魂就是她的心魂,她的心魂正气凛然,忠贞不渝,因为忠诚所以勇敢,因为勇敢所以乐观向前,快乐而无畏。
娜仁托娅的遭遇让人唏嘘,她的忠诚和勇敢更让开阳世家的勇士同仇敌忾。开阳世家的捍山劲本来就是一种勇猛和无畏的斗气,娜仁托娅的星魂术,无疑是为勇猛无畏的捍山劲斗气插上了一双星芒的翅膀。
与气势如虹的开阳世家相比,玉衡世家和天权世家心怀鬼蜮,早已军心涣散。在此情形之下,一旦动起手来,吃亏的未必就是开阳世家。
双方剑拔弩张,却又有一支两千余人的轻舟舰队从白河之上逆水而来,从矗云山的方向飞驰而至。天权王代钦大喜过望,以为一定是禄存世家和巨门世家派出的援军终于赶到了极天台。可是那些冲阵的无当飞舟和飞舟之上的素甲勇士仿佛是倒海翻江的巨澜,只在顷刻间就将矗云山诸位王公的战阵冲得七零八落。
一名剑眉虎目的少年,玄衣素甲,手提八面铁剑,从疾驰而至的无当飞舟上跳下来,向娜仁托娅跪拜道:“禀报家主,开阳子嗣巴木巴尔奉您将令,绕行小孤峰赶往矗云山,现已收复开阳世家全部之领地,来此向您复命。”
娜仁托娅点了点头,柔声说:“辛苦你了,世子是开阳世家的魁首,不必向我多礼。”
娜仁托娅转过头,对天权王代钦说:“天权尊王,开阳世家已尽复故土,家督巴木巴尔亦是人中之龙,你刚才所言,开阳世家被革除了世家的名号,此话当真?你们若执意如此,开阳世家只好对诸位王公犯下不敬之罪了。”
天权王代钦在心中大骂玉衡世家没用,但开阳峰已被夺回,胜负已分,尘埃已定,天权王即使想要继续偏袒玉衡世家亦无计可施了。
天权王代钦连忙摇手说:“何至如此,何至如此!金帐军议即刻重开,一定会给开阳世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天权王代钦最后瞅了玉衡王卓力格图一眼,他决绝的眼神,已经昭示了他的立场。
玉衡王卓力格图心中明了,他和玉衡世家已经被抛弃了,即将成为替罪的羔羊。玉衡王卓力格图咬牙切齿,试图要再次偷袭娜仁托娅,垂死一搏。然而就在此时,玉衡王卓力格图余光一扫,猛然间看到了垂首站在金顶军帐旁边的乌恩奇。
惨死于自家地牢的那幅画面在玉衡王卓力格图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此时已近癫狂,如同疯狗一般恨恨的想:“闹了半天,那个难缠的魔族丫头不就是你爹安排给你的女人吗?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设下圈套,要坑害本王呀!本王拼得一死,定要拉上你垫背。”
玉衡王卓力格图两眼通红,聚斗气于掌中,举起冻血剑,就要对乌恩奇痛下杀手。
乌恩奇此时,却犹如大梦初醒。乌恩奇之所以被逐出开阳峰,其实根本不是开阳王阿育奇舍弃了他,而是阿育奇自知命不久矣,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他。否则前往雾玫镇与娜仁托雅邂逅的人,就应该是巴木巴尔,而绝不会是乌恩奇。
邬中仙指引乌恩奇去雾玫镇,其实也不是要他去联络夜族,而是要成全他与娜仁托娅的那一份姻缘。
至于雾玫镇里的种种流言,其实都是在考验乌恩奇是否有舍我其谁的气概,是否有敢爱敢恨的担当。只要乌恩奇勇于向看似强大无比的荒天统领发起挑战,娜仁托娅就会原谅他曾经的冷漠和绝情。娜仁托娅一直都在默默的等候着他,关注着他,可是乌恩奇却从一开始就错了,稀里糊涂的找上夜族的女孩子比扬卡,跟着她到处去胡闹。
乌恩奇恼恨的想:“比扬卡那个死丫头,她一定什么都知道,否则她为什么见了莫妮卡,就像老鼠见到了猫?可是……我怪不得她呀!在魔都·欲望之扉的时候,她不是故意让我跟莫妮卡相处了一段时日吗?我一直以来都在怨恨什么?都在犹豫什么?都在迟疑什么?比扬卡和莫妮卡都是好女孩,是我三心二意,把她们都辜负了,也辜负了父亲对我的殷殷期望。”
在乌恩奇这样想着的时候,玉衡王卓力格图已经将冻血剑斩到了乌恩奇的眉心前。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数作祟,乌恩奇所中的誓言之咒发作了,他无法直面自己的心结,所以在这一刻变成了满身毒疣的大癞蛤蟆。玉衡王卓力格图斩向乌恩奇眉心的那一剑,刺到了空处,都没有伤到乌恩奇的一根头发——因为癞蛤蟆没有头发。
玉衡王卓立格图要杀自己的儿子,他的癞蛤蟆儿子当众变成了癞蛤蟆。或远或近,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对此漠然视之,因为玉衡家的一对“父子”都不是什么好饼。
癞蛤蟆乌恩奇命悬一线。
蓦然间,在乌恩奇曾经站立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猩红的传送门。如同雨梦仙灵一般的魂梦灵媒罗夏从猩红的传送门里现身出来,在她持着的弯首铜杖之上,七叶莲灯释出的猩红光芒凝成了血色的光环。那些血色的光环极像是神之环,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千万条径流之纹,然而那血色的光环却又与神圣的神之环大相径庭。
罗夏瞥了玉衡王卓力格图一眼,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血红。罗夏伸出左手,在身前一纵一横画出了一个十字。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正在行凶的玉衡王卓力格图却突然间将双腿站得笔直,平展两臂,整个身体摆成了僵硬的十字状。在他的背后一纵一横的猩红光芒绽放出来,仿佛是一个血腥的十字架,而卓力格图竟被钉在了猩红的十字架上,任人宰割。
玉衡王卓力格图惊恐万分,纵然他实力非凡,却半点也挣扎不得。在一片惊呼声中,束缚着玉衡王的光芒十字转瞬间已经暴涨至三十三万三千三百里高,拖着他的灵魂冲天而起。
巨大的猩红十字竟将原魔界的天顶捅破,天塌地陷,有无数道腥红的光芒从破碎的天顶之外飞驰而至,如同千万只光芒劲箭接连不断的攒射向动弹不得的玉衡王卓力格图。万光攒射的奇景足足持续了两刻钟,猩红的光芒十字才由强转弱,化为虚无,把卓力格图的灵魂从三十三万里的高空之外扔下来,摔在极天台上。
然而玉衡王卓力格图居然没有死,他不着寸缕的灵魂与肉体分离,颤抖着跪倒在罗夏的面前,抖得如同筛糠。
罗夏开口道:“大君之怒,流血漂橹;红莲帝城,司命所属。卓立格图,你该死了!念你亦曾对我有一份怜惜,你自裁吧。”
极天台上鸦雀无声,只有玉衡王卓力格图叩首道:“大君宽宏!司命慈悲!臣,就去领死。”
一座浮映在光影之上的光阴渡桥,送走了罗夏和玉衡王卓力格图的灵魂与肉身。但在极天台附近,所有人都不自觉的伏拜在地,好似世间的主宰曾经莅临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