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时间,旁人不难看出:这小竹和那身份不明的“墨”——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亲密了。
两人不仅年纪相仿,貌似很能玩到一块儿去,而且近来,小竹甚至都不用“墨”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光是看她说话的口型,就能猜出她“说”的大概意思来!
这事,一时间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帐,闹得沸沸扬扬。
哪怕在洛蓝的眼里,小竹还只是个孩子,就和一月前离开的那个默一样的,都还只是孩子。但在这里的人看来,以小竹已年满十岁的年纪,虽说成亲尚早,但定下婚约,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便有人开始很是理所当然地起哄、怂恿着小竹:既然他和墨都这样要好了,那不如等公子回来后,就去向公子讨要了这段姻缘。公子素来最是疼爱他了,除了这次特地留他下来代为照顾墨,公子此前还从未单独留下他过。以公子对他的这份厚爱,想必只要他主动去讨求,那公子多半是会应允的。
起哄这事,一旦起了头,好凑热闹的下人们便很快就越聚越多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同样地怂恿着小竹,都劝他干脆先与墨定下婚约,这样,他们如今的亲密便也能更加的名正言顺了。也免得再过个几年的,待墨再长大了些,到了那时,像他们这样的亲密就反而会坏了墨的名节。
虽然并非是他们说的每个字洛蓝都能听懂,但因为他们都以为洛蓝是聋哑便从不避讳着她,总是当着她的面地大方议论着关于她与小竹要否定下婚约之事。洛蓝听得多了,再加上他们所有人——尤其是小竹——后来对她的态度上的微妙变化,那对他们究竟在起哄什么,洛蓝多少也能猜到个七八分的。
“那个叫‘默’的,特地留下书童‘照顾’我,他自己却离开了一月未归。而这营帐内的人,又都是商旅扮相,却偏又在此地扎营了一月未动,也未再见有其他陌生人来此地暂作停留。
“可见,此处并非是过路商旅的临时歇脚点,而是这帮人的私家营帐。”
再看看身旁正将书中的文字一字一字地慢慢念给她看的小竹,洛蓝心里的疑虑就更甚了:
这一月来的观察,她已十分清楚了,这营帐里,也只男子识字。账内仅有的三名女子中,也只她是被默特别优待了的,是可以跟着小竹学习认字的。
这让洛蓝很自然地就怀疑着:莫非这里的人是要求男子都必须识字,但女子……似乎不识字才是正常,识字的反而奇怪?
记得当初,当默看到洛蓝竟能熟练运笔时,那一瞬,他的反应确实是有些惊奇的。——这就已能初步印证了洛蓝的这一猜测。
只是,即便如此,洛蓝也不好说,会出现她眼里看到的这样的现象,这究竟是这里的女子自己不想识字呢,还是不被允许多识字?
这两者的区别,在洛蓝看来,可是直接关系着她今后究竟该以怎样的分寸来平衡——她来此的目的,与这里人所能接受的方式及程度——这两者间可能存在的冲突。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似乎这里的人眼下的文化,还是男子更占优势的。否则,他们闲话的,就不该是让小竹去请求定下婚约了。——还怕会坏了我的名节?
“可是,这营帐内除我之外的另外两名女子——那两位被默特地派来,名为伺候、实为监视我的丫鬟姐姐们,她们看上去,那气势却一点不逊于账内的男子。——只不过是都不识字而已。
“但奇怪的也是这点:既然不拘小节,却又在意‘名节’?还那么巧的,账内唯有的两名不识字的,还都是女子?
“莫非,这帮人是农耕与游牧之间的‘过渡地带’的民族?——当然,也有可能是默为了防备着我,才特地挑了两名不识字的丫鬟随侍在我左右。
“可是,我又没卖身给他,那怎么我的婚事也能由他来替我决定呢?
“难道说,这也是他们这儿的习俗?难道在这儿,救命之恩就等同于是不用签字画押的‘卖身契’了?
“可就算是这样,但默他与我也才初识——看他之前的反应,显然也不认识我这身体的原主,那他为何还会如此优待我呢?还有,他这一月,又去了哪儿?”
再想到还是默离开后不久她才得知的,她所借用的这具身体,是在距营帐大约五里的地方被发现的。——这不免让洛蓝有些忧虑起来:这身体原主的身份,是否与默有关?还是说,仅是恰好倒在了那里?可是,原主为何会独自一人去到那里?若说是难民,那为何就只她一人在那儿?
一种说不出的不安,开始在洛蓝的心中蔓延开来。一个念头,开始在她的心里蠢蠢欲动起来。
洛蓝轻轻扯了扯小竹的衣袖,示意他暂停一下。
“怎么?”小竹微笑着问道。
洛蓝张着嘴没发声音地“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临了,她还特地指明——“去营帐外。”
自从被带进这营帐后,这一月来,洛蓝从未踏出过这里。若她心里的隐忧是真的的话,那小竹该是不会带她出去的。——因为默不允许。
果然,小竹略显为难地摇了摇头,倒是坦白地告诉了洛蓝:“公子临走前吩咐了,决不能放你出营帐。”
洛蓝听了,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不再提及此事。
小竹见了,也就轻易地放了心。毕竟,他眼里的墨,也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女孩,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有些贪玩罢了。好在,她还算懂事,知道不被允许,就乖乖接受了。不吵不闹的。倒是个听话、乖巧的女孩。
小竹哪里会想到,此时的洛蓝,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却正酝酿着极为冒险的计划:
尽管为了能尽快学会这里的语言,洛蓝早已决定了半年内都不会离开这群人的。再者,在此之前,她也早已知道了默下的禁足令。只是之前没太当回事罢了。——但那是因为,那时的她,还没觉着被禁足会碍到她什么。
然而,眼下的情况怕是不同了:为了她的人身安全,她最好还是早点离开这儿为妙。她很清楚,在弄清楚自己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之前,她唯一能相信的,只能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