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怕什么?”关默平静地问道。
对待洛蓝,他知道从来就不能当她是“正常人”来理解。但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只会主动避开自己对付不了的事物。
也就是说,她的怕,一定不是对他,或是他要留她在身边的这事,而是这事可能引发的之后的一切中,就有她自认为对付不了的什么。
她是想主动避开它,才想从一开始就避免让这事发生。
——这才符合关默所了解的洛蓝会有的反应,会做的事。
只是,关默又确实想不出洛蓝能怕什么?能有什么是连他都不怕应付,却反而会是她怕应付、还自认绝对赢不了的?!
洛蓝并不意外于关默的敏锐觉察。并且,她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既然,他已先自己觉察到了,那倒也省了她费力引导的功夫。
洛蓝定定地看着关默,很严肃地说明了自己的真实立场:
“上次我们只聊了一半。这段时间,我一直忙于整理。最终,整理的结论是:你的意愿,不管我愿不愿意,你都无法如愿。——哪怕你愿意承受这样执意的代价,你也承担不起。
“而我在意的,不是你会怎样。而是被你这样拖累,到底值不值?值不值得我这样浪费时间?——如果必须‘等’的时间里,却必须被你这样连累,却最终对整体大势也没什么本质影响的话,坦白讲,我真不觉得还有非要‘活着’浪费时间陪你折腾的必要。
“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既然你清楚我的来历,那你就该知道,我根本就和你们不是‘同类’。
“我和你们的相处,就像是两个不同物种之间的相处。我看待你们,就像看待这世间的其他事物一样。
“我可以学着以‘物种与物种的共存共生’的视角,来适应与你们、乃至这世间万物的相处,但若是你要我把你当作我的‘同类’的对待……抱歉,我做不到。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有些‘界限’——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们眼里的理所当然,于我,却是永远都学不会、理解不了的。
“我能学着把你们整体当作一个‘对象’的来展开与你们的合作,我也不怕一对一的应付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若你要我以‘你们中的一员’的身份加入到你们中去,还动不动就要应对的是已经把我都变作成其中一个节点的那整个群体网络的全方位的势力驱迫……
“我做不到。我也不认为处在这样的网络中的任何一个同样只是其中的一个节点的人——像这样的存在本身,还能有什么把握一定能保我的周全?
“进了那样的网络,成了其中的一个节点,那无论你能调度网络里的多少资源,你终究也只是网络里的一个节点。你的一切,也终究是无论成败都必须依附于那整个网络。那整个网络才是真正的‘老大’。
“也就是说,能不能保全我,‘老大’说了算,你说了不算。可偏偏,这样的‘老大’,又根本不会特别偏袒谁。它就只会像把你我嵌入了其中、成了它的其中一个节点一样的,它自己其实也已嵌入了更大的网络中,成了那更大的网络中的其中一个节点。
“这个更大的网络,就是我曾跟你提过的你们这个天地的‘生态系统’。而这样的‘生态系统’,其实也只是比它还大一级的网络中的其中一个节点而已。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的一切,并不由你说了算,而是由你所处的你们所有人组成的这张网的整体状态说了算;
“而这个‘老大’呢,它自己的一切又同样不由它自己说了算,而是由它所处在的更大的‘生态网’说了算;
“而这样的‘生态网’,它其实也同样不由自己说了算……
“另外,从一开始的,我现在所处在的位置,就不是你们这张网中的一个节点,而是与你们这整张网同在一个级别的同属一个‘生态网’中的另一个节点。
“我不是和你这个人同级,而是和你们所有人组成的这整个整体同级。
“我和你们,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我这个物种’和‘你们这个物种’的关系。是同一‘生态网’中的不同物种的关系。
“这就好像,你可以让猫和狗同时生存在一个时空里,却没法强迫猫用狗的活法生存,或是强迫狗用猫的活法生存。
“对我而言,我的活法就是我的存在本身。‘活’和‘死’,于我都是一样。时间于我,只是在我用‘活’的存在方式存在时,才会存在的元素之一,是‘我’这个整体用这种方式存在时就会包含的其中一个部分。
“但和你们的‘活着’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的‘活’和‘死’,本质不过是叫法不同,但就算能量短暂聚合后又消散,‘我’的所有信息却还是能连续地存在在时空里;
“但你们的‘活’和‘死’,却是能量在短暂聚合后一旦消散,那聚合时产生的一切信息就会同时消散开去、会不连续地散落于时空中。
“我们看似是能活在同一时空中,我也完全可以自如地使用你们的同类的身体,但其实我们一直、一直就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的两个物种。
“你可以认为,‘我’就是万物,万物——包括了你——其实就是‘我’的一部分。但你却永远都不能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存在。
“你做不到,我也没法做到。——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这样的不同的‘节点存在’。没法相互替代,也没法自己升维或降维的变成对方的‘同类’。
“你当然可以无视我说的这一切,任性地非要将我带进你们的世界。但后果一定是,不管是我所处在的‘生态网’,还是你所处在的‘人类网’,都必会因为其中的节点的位移而发生连带的能量移动,直到达成新的平衡为止。
“我不知道那样的平衡移动会引发什么后果,但一定不是你我这样的‘节点’能够承担得起的。那代价,一定会是我们各自处在的网络——这样的整个整体,一起来承受。——因为是整体。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是你已经做好了觉悟,愿意为了你的一意孤行而甘冒最终可能会毁掉你们关家全族的代价的话,那就随你吧。
“反正,你们关家所处的平衡网——它的平衡即便被波动了,最终也还是会恢复平衡。只不过是,这波动的能量总会倾向于,让利害关联最大的势力来承受最大程度的波及。”
洛蓝说的,是她所处在的生态位会有的生存视角所能自然看到和预测到的。
关默看不到它们,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了。只不过是他所处的生态位决定的他需要的生存视角是看不到这些的,也不需要看到这些就能保障他的生存。
但若是他非要一意孤行,那随着他的生态位的必然移位,他迟早会需要连活法都得重新学起。
若是脱胎换骨,绝对是万幸之至;而若是粉身碎骨了……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另外,若关默真非要一意孤行,那洛蓝可不保证自己不会中途主动退场,回去“系统”那儿。到时候,就算“系统”查阅她提前回来的真实缘由,估计也会同意她主动选择的另一种“等法”——如果必须“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