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里的大朝议连续了三天,赶回来的军政重臣愈来愈多,争议争吵愈发的激烈,然后唯一达成定论的就是“必然要开兵见仗、定然要大战一场”,可如何打、怎么打,始终没有人能提出妥善的建议来。
大朝议持续了几天,可是关于东海国的问题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听不懂,看不明白,理解不了,更是扯不清,
如果说是关于朝廷辖区的事物,随便一个朝臣都能说无数个道道来,可是一旦牵扯到东海国,好似所有的读书人都成了“文盲”,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懂了……
大朝议依旧再艰难的进行着,尽管所有人都看不懂,可所有人还是都拼了命的努力参与进去;国之大事、生死而已,再看不明白的人也明白了一个简单道理,两国战端一开、就是几万里滔天的硝烟烽火,就是青天覆地、山海倒卷,到时候所有的士绅勋贵、地主秀才、都将是东海国砧板上的肉而已……
人少的时候、朝廷的大朝议还是稳重的朝议,然而随着赶回来的军政重臣越来越多,大朝议终于演变成了菜市场,顺和帝这时才发现自己第一次明白了一个道理,“咨议可谋于众人,而决断必须归于一处!”,顺和帝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召开这样一次大朝议了,而是应该只召集数十位朝廷军政重臣、决断于“密室”之中!
愈发像菜市场的大朝议局面也使内阁军机处重臣张廷鹤头昏脑涨,使他多次的对着鸭子嘴一样的众朝臣咆哮,要求众人“就事论事、勿论其它”!
就在张廷鹤不知是第几次“咆哮”让众臣暂时安静下来的片刻,一个不知是谁、弱弱的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的朝臣、顺口说了一句、“莫不如把东海国使节叫过来问问?”
一瞬间,保和殿内寂静一片,顺和帝不由自主的顺嘴重复了一遍,“把东海国使节叫过来问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又是一瞬间,大朝议终于达成了有史以来、重臣参与人数最多、意见最为统一的一次朝议决定、
——把东海国使节叫过来问问……!!!
……
顺和帝稀里糊涂的点了点头,一群侍卫飞速的赶去东海国驻京的大使馆,“皇上召见东海国大使”!
侍卫们去的飞快也回的飞快,只是当一个二十来岁的便装小伙子带着两个没有武装的东海国大兵走进保和殿里后、所有朝廷重臣都愣住了,
“东海国驻京大使就是个二十来岁的猥琐小子?”
脚步虚浮,眼睛半眯,手里拿着个眼镜,奇怪的是还斜着眼睛拿手扣了一下保和殿里柱子的漆皮、还闻了闻!要不是一个东海国大兵拉了他一把、估计这人还想再扣一圈漆皮呢,只是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东海国大使、倒是更像一个乡下的二流子!
顺和帝疑惑的看了看太监载权,“你确定他就是东海国驻京大使?洪承志呢?”
载权无奈的回到,“东海国驻京大使洪承志喝醉了,听说这个人是东海国王族之人,今天上午从东海国刚赶过来,东海国大使馆的人晌午的时候接待他,被他灌醉了一地,都爬不起来,东海国使馆的侍卫都说这个人现在就是使馆里最大的,连洪承志都没他大,他也非要替洪承志过来,奴才只好把他带来了。”
“他没喝醉?”
“没有!据说东海国使馆里一群人灌他一个,谁知道他偷偷的把酒换成了凉水,反而把一群人都给灌趴下了;奴才想,别人喝酒他喝水,要么是别人没想到,要么就是发现了却不敢管还得硬着头皮喝,能这样的人怎么着也得比东海国大使洪承志大的多,所以奴才大胆就把他带过来了。路上的时候他还清醒着呢,这人没喝醉,也没什么心眼,问啥都说,就是有点像二流子,上不了台面。”
顺和帝一阵愕然……,“他叫什么?”
“这个……,奴才忘了问……,东海国使馆的人都喊他三爷……”,载权一拍脑门无语了……
……
张廷鹤看了看顺和帝,顺和帝又看了看水溶,满眼都是疑惑,
水溶疑惑的看了看顺和帝又看了看那个刚才扣柱子漆皮的少年,现在那个少年不扣柱子漆皮了,开始“研究”保和殿的地砖了,还跺了两脚?
水溶看向顺和帝,小声道,“臣好像见过这个人!”
“你见过?”,顺和帝很是疑惑;
“肯定见过!只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
张廷鹤张了张嘴,问道,“在东海国大庆典观礼的时候见过?”
“好像是,不过好像以前在京里也似见过?”
保和殿里的众臣都还在愣着呢,主动的给少年让出了很大一片地面,仿佛离少年近一点就是一种罪过,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就像是看“洪荒猛兽”,只是这个“洪荒猛兽”怎么有点像二流子?
……
突然间水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原来荣国府里的、贾家宝玉的弟弟,叫贾什么来着?……”
所有人都还是一愣,水溶已经大步走了出来,一把把少年捞了起来,“小子,你是不是原来荣国府里的?你叫什么来着?”
少年吓了一跳,等带上眼镜看清楚了水溶,“嗯?你是北静王爷?拉我干嘛?”
“是我?你小子跟地砖磨蹭个什么?你怎么到京里来了?”
“我把人捅伤了,督察部判我鞭刑,我怕疼,他们又判我劳役,我怕苦,他们只好判我迁押异地,半年内不得回金州,我说行;没地方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外交司给驻京大使馆送东西,傅宁叔说那你就回京师玩半年吧,好好翻悔翻悔,于是我就回京了。”
“把人捅伤了?就这么点事就让你半年不得在金州?你不是傅宁的那个、那个什么来着?他没替你说话?”
“是啊,王东那小子说不过我就骂娘,你知道的、我娘是姨娘,我最恨人家骂我娘,我当时正做实验呢,一生气就拿手里的螺丝刀捅了过去,谁知道他也不会躲,差点被捅死了,督察部要判我鞭刑加劳役,要不是傅宁叔过问我就疼死了,就那我还挨了三鞭子。”
“……?”,水溶、“我是说你不是喊傅宁是叔么,他就没管你?多大点事,至于让你半年不回金州么?——你七叔呢?他也没管你?”
“切!七叔也没向着我,还让我跪了两个小时!要不是傅宁叔说话督察部真敢判我鞭刑加劳役;你知道的,东海国判刑就这三样,鞭刑、劳役、迁押异地,督察部本来判我的是鞭刑六下、两级劳役一年,我不愿意,傅宁叔说话后才弄了个鞭刑三下、迁押异地半年立即执行。”
水溶一阵无语,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脑门,“你为啥捅人?就因为他骂了你一句?”
“说不清楚,——王东那小子读书读傻了,非说磁场就是从北极到南极的,人家说啥他就信啥,一点脑子都没有;我傅宁叔说从北极到南极只是磁场的表现效果,磁场的本质是从内到外向外扩散性传播的,磁场的传播方向和速度其实就是电磁波的传播方向和速度,这里面有大学问,傅宁叔说他从域外来到这个世间很可能与这个道理有关,我给王东说的时候王东不信,还骂我,当时吵狠了,我一激动就捅了他,谁知道他个傻子不会躲。”
“磁场?北极、南极?……你是说傅宁自己说他是从域外来的?!”
水溶惊讶的十分迷糊!
“是啊,我给你说,我觉的傅宁叔说的很有道理,磁场、万有引力场都是从源头向外以光速扩散性向外传播的,只有这样才能传播信息;你知道的,宇间的距离都很大,星星与星星之间动不动就是亿万光年的,想过来的话动辄就是亿万年,唯有信息才能快速的传播,所以傅宁叔肯定不可能耗费亿万年时间才到这世上,所以肯定是有人接受了宇外的信息、然后造出了一个他,那个什么、傅宁叔说的‘科龙人’,也就是说、傅宁叔是从宇外来的分身,是别人造出来的,而造他出来的人、依靠的就是宇外传来的信息,信息就藏在万有引力场的波动之中,就藏在电磁波之中”。
水溶已经彻底的迷糊了,感觉碰到了一个疯子!
张廷鹤看了看太监载权,问道,“你觉得他没喝醉?!”
载权几乎急出了一头汗,“那个、来的时候还清醒着呢,应该是没醉吧……?”
顺和帝无语的看着载权,国之重地、泰山之重的倾国大朝议,现在吵架的吵架、喝醉的喝醉,这都什么事啊?!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怎么尽出妖孽的事!千古朝堂重地,现如今成了街头菜场,东海国一国大使节,竟也成了醉酒的毛头小子,这都他娘得什么事!”
顺和帝愤怒的说完话就把一方砚台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脆响,御砚便碎成了数瓣。
张廷鹤沉阴着脸看向载权,“你都干的什么事?!去打盆冰水来!”
载权飞奔而去,片刻间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盆冰水过来,
张廷鹤踱着方步走到少年面前,拿毛巾在冰水里浸透了,然后狠狠的一把敷到了少年的脸上,许多冰水顺着脖子都贴身流进了衣服里,
少年激灵灵的一声凄厉叫喊,“啊——……!”
所有人,连跟着少年来到保和殿里的两个东海国侍卫大兵,都不由自主的一起打了个战栗,冰水裹到醉酒人的脸上,那效果直让人无法述说……
……
少年醒酒了,不醒也得醒了,
少年醒酒了,迷迷糊糊的看着保和殿里的诸人,“这是哪?我怎么到这来了?”
水溶站到少年的面前,“这里是保和殿,现在是御前,是你自己过来的;小子,你是不是原来荣国府里宝玉的庶弟?你叫什么?”
“御前?”,少年愣了愣神,“我不是在使馆里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你说你是三爷,东海国使馆里就你最大,非要跟着过来,现在想起来了么?”,载权不知什么时候也跟到了少年的面前,凄厉的叫着,“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贾环啊;我跟你过来的?你拉我来这干嘛?”
载权听了差点气炸了肺,
张廷鹤把载权拨楞到一旁,对着贾环道,“东海国要对朝廷开战了,还组建了什么战时大本营,皇上派人召见东海国驻京大使洪承志问话,结果洪承志喝醉了,你自己要过来替东海国解释;既然你是代表东海国驻京大使来的,那就你来给朝廷说清楚,朝廷对东海国一再忍辱退让,欲求和平,东海国为何却一再强逼,如今更是意欲全面开战,你们东海国究竟意欲何为!?”
“还能干什么?统一啊,打仗不就是为了一统汉家九鼎吗?”,贾环无辜的看着张廷鹤,感觉这人好傻,“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傻啊?”
张廷鹤一瞬间也有了载权一样的感觉,像一下子气炸了肺。
水溶看不下去了,挪挪手把张廷鹤往边上拉了拉,思考了一下后对贾环道,“统一啥啊,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打什么仗啊;——你说两国都好好的,就东海国非要打仗,不知道打仗会死人的啊,到时候会死多少人?再说了,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海疆万里到处都是烽火,且不说东海国打不打得赢,就说你们东海国得战死多少人啊,为啥非要打仗?”
“打的赢,肯定打得赢,第三次关宁战争的时候傅宁叔就说你们已经输定了,东海国席卷天下的大势已经基本成型了,打你们死不了多少人!”
“第三次关宁战争?你是说第三次关宁战事?那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东海国尚弱,何来的席卷天下之势?”
“我是听傅宁叔说的,他说第二次关宁战事东海国赢了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可你们组织了第三次关宁战事,却只打了一下就草草收场,从那时起傅宁叔就说你们的信心已经被打没了,东海国席卷天下只剩下时间而已。”
“浑话!两国至今仍是鼎立,东海国何来的席卷天下之势,狂妄!自大!”,张廷鹤又插嘴了,
“浑话?你别瞪我,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傅宁叔说的,不过我觉的傅宁叔说的对;你们想想,你们打败了第二次关宁战争后你们是不是就没有必赢的信心了?之后第三次关宁战事你们只是试了试就死了一堆官兵,便只剩下嘴喊了;东海国席卷大漠的时候你们只有西北大将军昌武敢跟上去看一下,就那一个胆大的还被你们自己人给整死了;再然后东海国扫荡北亚、西域、中亚、南洋、安南、大成国、东吁、琅博拉邦和万象,甚至越过兰州南上扫荡乌斯藏都司,你们从来都只是睁眼看着,从来都不敢开战,你们说你们是不是从第二次关宁战争战败后就再也没有必胜的信心了,这都好几年了,你们现在还敢说你们能必胜东海国?我看你尽是嘴头上的劲——死鸭子嘴硬心虚!”
张廷鹤一下子被贾环说的气愤而又怅然。
水溶长叹了一声,“那也不能说东海国就有席卷天下之势了啊?”
“嗯,也是,信心是一方面的原因,形势是另一方面的原因;傅宁叔说朝廷的信心已经在第二次关宁战事中被东海国打垮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朝廷的民心快要没了;东海分田免农税,可得天下民心,傅宁叔说这是什么土地革命,可以碾压一切封建势力,朝廷必亡。”
“土地革命?”
“对,土地革命!傅宁叔说朝廷有九成农民一成地主,谁给农民土地谁就得了天下民心,东海国有必胜朝廷的信心,有进行土地革命的能力,所以席卷天下的大势从第二次关宁战争胜利后就具备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对朝廷开战,是因为东海国的基础还不是很扎实,现在基础基本成熟了,所以东海国对朝廷开战也就提上了日程。”
水溶又是一声长叹,“这都是他给你说的?”
“是啊,他的书房我从来都能随便进出,只要不给他乱动就行,问他什么他都说,不过我不喜欢和他聊天,他就像个穷教书的,说话又臭又长。”
“他还说什么了?这次两国开战的事他怎么说的?”
“我没问,今年夏天的时候军务司报告说能超额完成全年捕掠任务,我就问他然后呢,军务司这次忙完了准备干啥,他就说忙完后就该碾压朝廷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准备打朝廷了。”
“然后呢?”,张廷鹤急忙问道。
“什么然后?噢,你是问怎么打么吧?就是碾压啊,不然还能怎么打!他现在考虑的都是战后的事,书房里全都是关于战前战后各方面的讨论预案,压根没打仗的;你不知道,预案太多了,弄得我进去找本电磁学方面的书都要找半天。对了,你们这些地主勋贵有福了,政务司最近提出了一个预案争议很大,要是通过的话你们将来就不用迁押安南府了。”
“荒唐!战都未战、何来的战后!你不想说、用不着胡言遮掩!”
“切!随你怎么说!傅宁叔说战略上藐视你们、战术上重视你们,我觉得都高看了你们,你们也只能想到打仗了,其他的都两眼一摸黑、啥都不懂!”
水溶瞅了张廷鹤一眼,张廷鹤便张了张嘴,愣了一下终于不说话了,于是水溶便继续问道,“你刚才说战前战后的预案、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有前有后没中间?打仗不可能没有方略吧?”
“你是说到时候战事的预案啊?傅宁叔说还早,现在仍以战略防守为主,没什么大战的预案,军方的战争预案要等后年动员的时候才会出细节;总参司做事从来只抓宏观,像什么年度计划、三年计划、五年计划什么的,傅宁叔做的往往是五年以上的,我还见过他做过的五十年和一百年的愿景规划草案;对于变化性太大的事情,他一般只做宏观战略预案,具体怎么执行的事情他一般都不参与,只看结果,所以他不可能对怎么打你们朝廷做预案的。”
水溶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就更奇怪了。按你的说法、三五十年以后的事情在他眼中是变化不大的事情,两三年内两国怎么打仗反而变化太大的事情,你这话不是前后矛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