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千年 一
作者:逝水浮萍      更新:2019-11-03 01:21      字数:4271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从浑浑噩噩的深深沉睡之中懵懵醒转过来,“美人,你醒了,”她懵懵之中感觉到一只娇嫩滑腻的纤纤玉手温柔似水的轻轻抚摸在她脸上,抚摸的她的脸颊滑腻腻的。

“你,你是谁?你,你怎么擅自闯入本宫的寝宫里面,来人,来人,”她在惊恐之中颠三倒四的冲着暖阁外面胡乱喊叫。

“不要叫了,这里已经不是洛阳,是汉云城了,你的奴婢早就跑光了,”床前的美人温柔如水的微笑看着她说,“怪不得王爷他八年以来一直对你念念不忘,果然是仙姝媚影,红颜倾世,”她稍稍有些嫉妒的嗤嗤笑看着她说,“八年不见,你倒是出落的越来越婷婷袅袅,妖媚可爱了。”

“八年?你是郑千黛?”她突然嗤的一声失口叫出声来。

“嗯,都说你失忆了,而且失忆的还挺严重,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嘛,”郑千黛感叹之余嗤嗤娇笑的掩袖看着她说,“真是可惜了,八年前没趁你失脚掉下悬崖时失手将你掐死,现在你长大了,本宫只怕是想掐也掐不动了。”她微微有些挑逗的嘶嘶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睛里自己日渐消逝的豆蔻年华和愈渐凋萎的花容月貌。

“可是我不记得你,我只是认得你,”清琴气忿之下嗔怒的别过脸去,“你安心吧,你毕竟是那些戏文传奇里出现过的他今生唯一的一位王妃,祠堂里的牌位,没人跟你争的,”她淡然的阖眸嗤笑她说。

“戏文传奇?哼,王爷他还活的好好的,你们北周这么着急的就要帮我们全家料理身后事了?”她微微有些愤怒的恨恨咬着牙说。

“哼,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但凭你们处置,不要再痴心妄想着将我做人质去和宇文邕他交换什么了,他已经不要我了,你们什么也换不回来了。”她说。

“嗯,八年不见,没想到竟沦落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千里迢迢将你送回到长安城去。”

一个一身青衣的挺拔身影悄无声息的默然出现在她眼前,翻手掀开脸颊上那张面目恐怖的让人惊心动魄的峥嵘面具的一刻,清琴懵懂之间微微阖开的眼眸溘然之下翻江倒海般怔怔无语的痴痴凝滞在他脸上,“丹凤含情,剑眉入目,额头青玉,棱角分明,云鬓青丝,肌肤如雪,一身青衣蔽体,几许玉带飘飘,眉间一点朱砂,三分媚眼凝愁,一双澈水清眸,几缕目光如炽,”他真的是人世间稀有罕见的一个倾世绝美的男人,世人都说高长恭长的美,但是那美却是花容月貌的女子之美,未必能够入得世间任一少女法眼,但是他的美丽,是亘古天地间稀有罕见的倾世绝美,妩媚仙姝,他确是很美,美的让人神魂颠倒,惊心动魄,他的美丽与千里之外的宇文皇帝其实本不相上下,只是额头间那一点炽红的朱砂,让他那张本就世间罕有的妩媚脸颊在人世间隐隐泄露出让人格外神魂颠倒和惊心动魄的亘古迷惑和美丽……但是,他的美丽在现时现下真心让清琴感觉到亘古未有的惊心动魄的却是,他一千四百年后的名字,叫做离尘,他就是一千四百年后在夜半时分独自秉着一盏微弱的烛火擅自闯进栖云寺后的婆罗塔里的那个名叫离尘的鬼魂。

自从离尘跟随绛贞回去孤儿院里之后,孤儿院里就接连不断的发生了很多鬼魅灵异的奇怪事情,但是直到在婆罗塔中的烛火倒影里看见他身后空空的塔壁上根本没有他的人影时,她才知道他原来只是一个孤魂。

原来他已经在人世间如浮萍逝水般的孤独漂泊了一千四百多年了,一千四百年的人世漂泊,一千四百年的孤魂野鬼,汗青古卷上对他的记载本就只有寥寥千字而已,清琴只知在汗青古卷的记忆中,他出生在北齐皇族,是襄王的第五个儿子,兰陵郡王高长恭同父异母的幼弟,十六岁那年跟随兄长高长恭一起率领五百精兵强将一举攻入洛阳城中,大败北周十万精兵,被先帝御旨钦封为迦兰郡王,一生弯弓射月,驰骋沙场,手中一支七尺长枪,横扫千军,纵横天下,决胜千里,百战不殆,一辈子金戈铁马,杀伐决断,从未打过败仗。

他曾经以十万兵马横扫玉门关外十六番邦,一直打到波斯境内,甚至还想要去打到恒河边上去,若非后来在率军攻打潼关时在两军阵前忽然莫名暴死,定然可以成为一个乱世纷争中一统江山,称霸天下的千古传奇。

和兰陵王一样,他在上战场前也是必须要戴上一副面目恐怖的让人惊心动魄的峥嵘面具的,他的一身绝世武功据说在战场上常常是风云残卷,出神入化,被立斩于他的汗血马下的北周军兵将士迄今为止已经何止千万,宇文邕在与他的数次争战之中没有一次不是大败而归,每年丧生在他手中一柄七尺长枪下的北周精兵猛将清琴自是不知究竟能有多少,但是据说他从来不会在自己的军帐里面虐杀残害任何一个俘虏,即是从前伤害过他的人,他也从来不会将他们在自己的军帐之中酷戾无情的残忍虐杀。

若是他的名字能够出现在汗青古卷中,那他一定会和高长恭一样,是北齐王朝中一个不可多得的温柔良善而又完美无瑕的至纯至善之人,虽然他是北周的敌人,但是即是是宇文邕他,对他也从未真心觉得忿衍和怨恨。

他和他之间只是敌人,却不是仇人,虽然宇文邕他与突厥契丹南陈回鹘之中任何一个帝国的败军之将一样每次都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麾下一众英雄爱将前赴后继的纷纷掉落在他的马下,黄泉碧落,血染尘沙,但是,他从未憎恨过他,从来没有,他只是在烽火连天的洛阳城头一次又一次的痴心妄想着下一次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北齐的皇帝。

但是,和高长恭不一样的却是,汗青古卷中真的是很少能够看见他的名字的,虽然他在军营中善待俘虏的慈悲和他的兄长高长恭一般无二,但是据说因为高长恭当日的含冤而死是因为他为了一己私心而见死不救,所以高长恭的子孙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将这个名字自汗青古卷上给彻底抹去。

他是一个在汗青古卷中连真正的名字和准确的生日都没有留下来的人,若不是因为民间百姓喜欢听戏文传奇,他在这红尘人世上的存在痕迹就将被彻底抹去,就像是玄武门之变后的建成太子一样,任何人想要知道他的存在,都只能是在后世被人任意编派的诸多戏文传奇之中。

但是即是只是戏文传奇,也只说他的名字叫鸢水尘风,虽然是高长恭同父异母的幼弟,但是因为生来八字极凶,被算命的道士断言为妖孽转世,所以当时并未入北齐皇族宗籍,甚至不能姓高,鸢水尘风这个名字确是他父王亲自为他取的,只因他生母名叫鸢儿,所以就随意的给他取了这个注定让他在府中受尽兄弟欺负嘲笑的名字。

传言他母亲在生下他来之后就被他父王命人秘密关押起来,在他十六岁那年,高长恭告诉他,他的母亲死了,是被高长恭亲手所杀,因为高长恭那时已经查明他的母亲是个混进王府中的北周奸细,高长恭让他在王府中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再继续和北周的人有任何来往,不然,就亲自斩下他的脑袋挂在王府大门上,以谢北齐千万辛勤劳作供养皇族的苍生百姓。

高长恭不止一次的想要找到自己这个异母弟弟私通北周的确凿证据,在鸢水尘风眼里,高长恭只是一个武功高强的愚笨莽夫,他在战场上的百战百胜不过是倚仗着斟律光背后替他殚精竭虑的出谋划策,鸢水尘风知道高长恭其实是很怕死的,很怕高纬会随时找个借口用鸩酒将他赐死,为此,他拼命的在向高纬表演着自己对北齐皇朝的一片忠心,一个手握十万兵权的将军竟然怕死到这样地步,鸢水尘风一直以为自己这个日后注定青史留名的美艳兄长只怕是已经被北齐皇朝的癫狂纷乱给吓成了失心疯子了。

戏文传奇上总是会说他当日并没有想存心害死高长恭,高长恭只是死于北周派人在北齐境内四处散播谣言导致的高纬疑心大起,而当时能够证明这些谣言真假的只有自己,只是一想到惨死在高长恭手中的生母,鸢水尘风又怎会那样不计前嫌的去朝堂上替高长恭作证。

宇文邕一定没想到自己的女人这么快的就已经成为了鸢水尘风的俘虏,甚至,是他的女人,宇文邕他怎么会不知道北齐王朝一向就有战场上的将军可以任意将掳掠来的女人据为己有的军法律令,成为了他的俘虏,就是成为了他的女人,他的奴隶,他可以任意的将她按在床上糟蹋,踩在地上欺虐,可以恣意的拿结实的马鞭抽她,拿沉重的木枷套在她身上,让她整日里跪在他的脚下为他洒扫拖地……

宇文邕,你就是这样宠爱我的?洛耽,你就是这样痴恋我的?前世今生,前生今世,几世轮回,恍若初见,哼,想不到你前世竟是这样宠爱我的,你今生竟是这样痴恋我的,你孤零零的把我抛弃在一千四百年前的洛阳城里,抛弃在洛阳城战火纷飞刀兵血刃的漫漫长夜里面,曾经很久很久以前,峨嵋山上一个算命的道士就曾看着我的掌纹告诉我说,我的前世是一个公主,你那时就像天底下一切男人一样笑眯眯的嘲笑我是穿越小说看多了,你还说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说自己的前世是个公主,不管她是出生在皇宫里还是阁楼里,是豪门深宅里还是废弃亭子间里,她们都会每天痴心妄想的对着镜子说自己的前世是个公主,还对着镜子说每到午夜时分的时候,镜子里就能照影出她前生的模样……

从公主到囚犯,原来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八年前是一瞬间,八年以后,又是一瞬间……

“好啦,她已经很累了,先去给她弄点吃的,让她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一身青衣缥渺的襄阳郡王轻轻伸手替她阖上双眼,叮嘱她趁着阴天下雨好好歇息一阵,等到明天天放晴了,她想歇息只怕也歇不安稳了。

……

清琴翌日从玉榻上醒转过来之后,鸢水尘风和郑千黛并未及时出现在她眼前,玉榻旁的小小桌案上齐整洁净的摆放着一小碗放了糖的八宝甜粥和几块玫瑰馅的酥皮点心,因为顾及到她长年栖身长安,酥皮点心和八宝甜粥的旁边还精心的摆放着一碗长安城里很常见的樱桃酥酪,但是这种酥酪在汉云城里却很少见,清琴也不知道这一小碗樱桃酥酪是迦兰王府里的下人从哪里采买来的。

清琴吃了早膳以后本想即刻吩咐下人来将桌案上的杯盏速速收拾下去,但是突然惊醒到她现在已经不是长安大明宫里珠环翠绕仙云缥渺的姝妃娘娘和宇文婕妤,而是迦兰王府里等待领罪受罚的奴隶和囚犯,她身上穿戴的还是当日洛阳城破时候被他从乱兵之中掳掠来时一身单薄落魄的青衣白衫,与冷宫之中戴罪的妃嫔的穿戴已经没有什么两样,她看见自己的玉榻上面齐齐整整的摆放着两件淡青色的水袖长衫,看起来就像是昔日里皇宫御苑之中戴罪的宫女奴婢身上的穿戴,心中虽然有些悲伤绝望,但是无奈自己身上那件长衫早已经污浊破碎不堪,只好落魄的将那两件长衫拿来换了,她知道自己一旦穿上这两件长衫就已经彻底的从一个娇溺的公主沦落成一个戴罪的奴婢甚至是囚犯,她忍不住黯然神伤的从眼眸中悄然掉落下两滴澈水的清泪,因为她突然想回家了,突然想回去那个一千四百年前的长安城里和一千四百年后的汉云山上其实都根本就从没存在过的家,前世今生,前生今世,知君前世落凡尘,今生却只如初见,前世三千回首恋,只为今生一擦肩,最爱她的人,伤她有多深,穿越了一千四百年的灵魂,她到底还要被伤多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