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笔尖在泥板上刻出了一个个歪歪斜斜的字母,对书写者来说,它们是生涩难懂的奇形怪状的符号。刻满整板泥板,再用小刀刮掉印迹,抚平柔和的粘土,使它恢复被刻划前的模样。
王玉婷放下小刀,再次拿着笔抄写一张羊皮纸上的段落,她已经抄写了十数遍,下笔时显出厌烦,半搭的眼皮上更是充满倦意。她偷偷抬起头,望了一眼阅读卷轴的安娜特,元老的女儿没有在意她,于是王玉婷狡黠的一笑,在泥板上画起了图画。
“我接到消息,吉斯科被汉尼拔请过去了。你怎么想?”安娜特看着卷轴,突然发问打碎了书房的宁静。
她的说话声令正干着与她吩咐毫不相干的事的王玉婷紧张了一小会儿。少女捂住泥板上的图画,想了想,“应该是谈判吧?相互亮出底牌,谁害怕了,谁就妥协。”
安娜特点点头,但却没有完全赞同王玉婷的看法。“没错,汉尼拔从没有放弃拉拢吉斯科,至少不愿他成为自己的敌人。不过他对吉斯科的纵容不会影响他的计划,吉斯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他会被治罪?”
“不,汉尼拔虽然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但他没有权力给一位将军定罪。元老议会也没有这个权力,只有通过104人议会调查、讨论、投票才能作最后结论,这将是漫长的过程,调查期间任何变化也可能发生。汉尼拔明白这点,如果他指控吉斯科,对自己将是个冒险。”
“这么说不会有诉讼了?”这个结果让王玉婷高兴。假如提起诉讼,她这个假特使一定逃不过议会的调查。“可是汉尼拔要怎样击败政敌呢?”既然不会有指控,汉尼拔将会用什么方法清除敌人,王玉婷从来没有看透。
安娜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有时候,取得胜利不一定是把对方逼入死路。汉尼拔的目的是清除伊比利亚的反对派势力,目的达到了,对手的结局并不重要。”
“那会是怎样的手法呢?”王玉婷放开泥板,双手托住下巴思考着,不想却将泥板上的图画暴露“老师”眼前。再次捂住它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尴尬地嬉笑着,迅速刮去滑稽的图案。
吉斯科压住心中怒气,穿过巴尔卡家的庭院,透过花园里繁茂枝叶的间隙见到了那位召见他的人。那人坐在树下,仆人们忙着端上茶点。吉斯科大步冲了过去。
“你来了吗,吉斯科?请过来坐,我们聊聊。”汉尼拔指着坐榻另一端以及桌上的美食,说,“我准备了小点小,希望合你味口。”
“真是美味的‘点心’!”吉斯科扬起手臂,一卷镶金边的纸草被扔上了桌面,白银餐具在它的撞击下叮叮当当歪倒一片。
汉尼拔没有为他的无礼行为生气,也没有追问那是什么,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吉斯科扔下的东西是他前不久派人传令召见吉斯科时顺带的命令。将军的指令写在用金箔包裹边沿的纸草上,有最高指挥官签名,并盖上印章,形式非常正式,透露着不可抗拒的权威。那是一张调令。
吉斯科也感到自己失礼了,稍作冷静,坐上了坐榻。即使没有汉尼拔的召见,接到这样的命令后也会主动问个究竟。他感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汉尼拔以命令形式暗算了。首先命令自己与军队分开,现在又命令他离开伊比利亚,更上人懊恼的是,这些命令理由充分,无从反驳,只能遵命执行。
当马西尼萨率领一支负责守护迦太基本土的军队来到伊比利亚时,吉斯科已经明白必然会有另一支军队接替他们,而领导那只军队的将军必定会是巴尔西德党的忠实成员,汉尼拔决不会放过将势力渗入迦太基的机会。可万万没想到接替者会是吉斯科自己,汉尼拔的决定让吉斯科吃惊,所有的迦太基人都知道他哈斯德鲁巴·吉斯科是忠心服务议会的,这个决定无疑于巩固了议会对迦太基本土的统治,巴尔西德党今后想要夺取政权将更加困难。
可吉斯科细想后却发现,看似错误的决策背后隐藏着一个阴谋——一旦他离开伊比利亚,议会对伊比利亚本就不够的控制力将变得更加薄弱。这才是汉尼拔想要的。
“你对我的命令有意见吗?如果有,请提出。我并不是一位固执的人,合理的意见我会虚心接受。”汉尼拔把那卷纸草从桌上移开,扶正了翻倒的银杯。
“我想你不会听取我这个竞争对手的任何建议。议会不会同意的,这是阴谋,睿智的议员不会受你的蒙骗。”吉斯科轻蔑地说。议员们不可能不明白他在伊比利亚的作用。
汉尼拔微微笑了一声,这声浅笑里含带着几分嘲讽。“恰恰相反,议员们同意了,而且十分支持。”
“不可能!”吉斯科激动地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似乎汉尼拔蒙骗了他。
“吉斯科,我的同僚,你怎么变得与我的弟弟马戈一样冲动,无法自制了?这可不像你一贯冷静谋划的作风。”
洞悉汉尼拔的计划,却又无法阻止,的确使吉斯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冷静后,立刻回到了坐位。
“想知道为什么吗?其实很简单。”汉尼拔知道他的对手现在心中的疑惑,“努米底亚人的国王西法克斯虽然宣称是迦太基的朋友,可傻子也看得出这位朋友不安份。迦太基的军队中有不少努米底亚人,议员们担心他们会为了同胞倒戈,所以当我提出以伊比利亚人为主的军队替换迦太基的守军时,议员们没作多少讨论便同意了。他们为了自身安全愿意放弃伊比利亚的利益。”
“那么为什么是我?”
“因为必须是你。这也是议员们的意愿。”汉尼拔把所有决定的根源归结到议员们的身上,“如果我随便派遣一名军官,议员们一定会怀疑他是不是巴尔西德党人,猜忌只会使政局混乱。而你,在迦太基人人都知道你与议会的关系,军队由你率领议员们将非常安心,而且对于你也有极大的好处。自从我成为伊比利亚最高指挥官以来,我记得你已经没有再升迁了,这次回到迦太基,相信凭着议员们的信任,很快就能升为与我同级的将军了。”汉尼拔知道这位对手富有野心,想坐上他的位子已经很久了。他这样说也是一种试探。
吉斯科的回应只有冷冷一笑,似乎瞧不起与汉尼拔同级的军职。
汉尼拔没有放过一闪即过的微妙表情变化。“相信你一定有更大的目标,或许将军的职位无法满足你。”
“汉尼拔,你也不愿意呆在伊比利亚一辈子做半个国王吧?”吉斯科立刻反唇相讥。
“那么,志向远大的吉斯科,你想要得到什么呢?进入议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或是顶替汉诺,做一名领袖?”汉尼拔仿佛猜谜般小心地提问,吉斯科没有否定。“如果有一天成为议会的领袖,你会做什么呢?”
吉斯科注视着微笑着的汉尼拔,也不由得笑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你的职,把你扔进监狱!”他站起来,收回笑容,准备离开了。
汉尼拔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他叫住了吉斯科,“请等等!吉斯科,请记住我下面的话。我派你回去是希望你保护迦太基,而不是为议员卖命,在你没有成为他们的领袖之前,别把他们当朋友。你是他们将来的领导者,为他们卖命不值得。”
“或许为迦太基未来的‘国王’服务更有前途吧?”吉斯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汉尼拔,“在你没有成为国王之前,别太得意了!”
“我想做‘国王’?原来你们是这样认识我的。”汉尼拔发出了一阵轻笑。
这段笑声让吉斯科感到非常厌恶。
“过两天,我会为你举行盛大的送别宴会,作为主角请务必到场。”
“多谢你的好意。我一定到。”
吉斯科转身直向大门。
汉尼拔派遣吉斯科回迦太基的命令尚未公开,一部分消息灵通人士知晓后,在他们之间引起了小小的不安。议员们再次聚集,对这突如其来变化深感焦虑和不知所措。
“我们上当了,被汉尼拔蒙蔽了!他根本不会提密信的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指控我们。他所做的不是消灭,而是瓦解!”吉斯科怒气冲冲地对议员们发泄失算后的悔恨。巴尔西德党的议员向议会提交交换军队的议案已是两月前的事了,这件事并没有引起重视,而随后发生的密信遗失事件更是转移了人们的视线。面对突然变故,即使是聪明的智者也难以找到解决方法。
卡兰巴尔议员叹出衰弱的气息,他那衰老的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几年。“绝不能放弃伊比利亚!就算死,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死在这里!”老议员的拐杖猛烈敲打地面。
“没错。一旦吉斯科被调离,我们将很难抵抗拥有军队支持的巴尔西德党。”安提贝尔议员的话引来一片赞同。“必须让汉尼拔取消命令。至少要使命令推迟执行,给我们时间使议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即使吉斯科不能留下,也必须想出补救方法才行。”
议员们的讨论声从没有中断过。议会不可能忘当初派遣吉斯科来到伊比利亚的用意,利用他牵制日趋壮大的巴尔西德党。可现在假如议会拒绝送回吉斯科,汉尼拔将派遣巴尔西德党的军官回去,议会也很为难。
“我有一个办法,不过相当大胆。”吉斯科的话使得议员们迅速安静了,“想要拖延命令的执行,除非发生大事,而这件事必须大到足以改变伊比利亚的局势。”
“是什么样的事件才有这样的效果呢?”安提贝尔议员疑惑地问。
所有议员的目光全集中于吉斯科。将军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比如说,汉尼拔突然死亡。”
惊讶的感叹立及灌满了屋内。这个办法不仅大胆,而且危险。
“没错,只有汉尼拔死亡,这个命令的执行日期才会无限期延长。我们也将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卡兰巴尔老议员第一个赞同吉斯科的办法。
其余议员也跟着同意了。“不过。”老议员考虑了一会儿,“这件事必须征求元老议会的意见,最低限度必须让他们知道。”
“这是当然,要使自己的行为正确,应使自己的作为符合大众利益。但是时间已不允许我们等待,我们写信告知安娜特小姐,聪明的议长之女知道怎么善后。”吉斯科的心中已有了详细计划,或者说他早已有了计划,“汉尼拔会为我举行送别宴会,到时会有许多宾客出入巴尔卡家,卫兵的防范也会疏忽,那将是我们的机会。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不,必须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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