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那场小小的风波并没有影响到段玲珑,名字嘛,不就是拿来叫的?是长生还是那位林先生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差别。长生来向她提出疑问的时候,也不过是略点了下头,就转头去干别的。
长生忍不住,一下蹿到她跟前,很严肃的说道:“刚认识不久的人,不会直接叫名字。”
放下手中的《酒经》,段玲珑对于这个孩子的执着很是无奈,“那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总之这人有古怪。”
“嗯,那你多盯着点他好了。”低头盘算了一下,今年这批高粱的品质不错,可以拿来试试。北方常家的高粱红总是比段家卖的好,也许她该换换酒曲,或是改变一下比例?
“七小姐!”
“唉……”无语的抬头看着长生撑在桌上、青筋暴起的双手,段玲珑慢搭斯里的问道:“长生,你觉得那位林先生的学识如何?”
“不凡。”
“相貌如何?”
“不凡。”
“就你看,他家世如何?”
“……不凡。”
……真该让小九来听听。词汇贫乏地人也不是只有她而已。
“那你觉得。这样一个人。为何会沦落到给人当琴师地地步?”
长生歪头想了想。皱着眉说道:“家逢变故?”
“也许吧。他家逢变故。举目无亲。囊中羞涩。所以卖身段府。做了琴师。但你有在他地身上看到丝毫被打击过地痕迹吗?他地眉目之间有过一丝沧桑么?长生。你曾经跟那样地人一起生活过。你觉得呢?”
“……”
“这样的人,本身就不简单。”
“那为什么姑爷还……”
拍拍长生的手,段玲珑从桌后走了出来,“四姐夫跟我一样,家中的事情很少管,我想他大概真的只是想给我挑个好师父吧。至于四姐和爹……我虽然没问,但多少也明白他们的用意。危险,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将错就错,有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看着长生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玲珑想了想又说道:“至少这位林先生目前没做出什么危害段家的事情。而且他是月心推荐过来的,也有可能只是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家遭变故的可怜人。”反正也是个养眼的男人,多看看也没什么不好啦,她相信月心不会害她的……至少不会拿她的命开玩笑。
“如果他真的认识小姐呢?”
停顿了一下,段玲珑转身将书放回书架,背对着长生说道:“……我不记得他,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曾经熟识到可以直呼名字的地步,但他却没有认我,那么我会等,在知道他不认的理由之前,不会轻易下什么判断……说起来,我记得爹说等过了年,就要让你去城东的货栈做管事?”…再不转移话题,他怕是要死揪着不放一直说到地老天荒了。抬手抚着眼眶,段玲珑不禁叹了口气,最近睡得不好,眼下青影很重啊。
“我不去,老爷说让我守着七小姐。”
……你想守的其实不是七加二小姐吧?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段玲珑闻言转过身来,“长生,你应该去的,做段家的奴才,她一辈子也不会看到你。那是个从来都不会低头的人。好好想想,再回复我爹。”
房门轻轻的掩上,段玲珑这次没有为了睡的踏实些而要求长生站的远些,因为她知道,他必定会寻处人少的地方思考她方才说的话。
然而长生是个直肠子,直肠子的人就容易认死理。在他看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段玲珑的安全。他也许在心底偷偷喜欢着段九,但凌驾于那之上的,却是段家的救命之恩。
当在荷花池边游荡的楚天醉见到那个靠在柳树下的少年时,他略显稚嫩的面孔正戒备的看着自己。
晃到长生跟前,楚天醉举着手中的酒壶问道:“喝一杯?”
“我在轮值。”
硬邦邦的强调,带着些敌意的眼神,让楚天醉觉得有些好笑,敌意他见得多了,但眼前这位的倒是直白的相当可爱。
“你有话问我?”方才晃到厨房,随手拎了一壶,居然是北方常家的青州红,他还以为段家里绝不会出现别家的酒呢。小酌一口,北方的酒略显辛辣,楚天醉的脸颊微微泛红,一阵清风拂过,说不出的舒爽。
眼前这人浑身散出一股慵懒惬意的味道,仿佛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与上午授课时那股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截然相反,拘谨与狂放,呆板与随意,好像都是他,又好像都不是他……这位林先生果然有古怪!
见长生并不答话,楚天醉笑着举了举酒壶,道:“上午抱歉了。”
“为什么?”
“在下若是被赶出去,就只能露宿街头了。”苦笑一声,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明明与葡萄酒差不多的颜色,味道却是如此的不同。那个女孩也是,明明从背影看来就是当初那个倔强的小丫头,一转过头来,却又陌生的害怕。
“你与小姐并非熟人。”但他唤小姐名字的时候太过自然了,其实这一点才是长生最为介意的,再联想到之前的那幅画……握紧了拳头。
顿了一下,楚天醉知他言下之意。但对此他早有对策。“我入段府前,岳先生曾经告诉我,七小姐……有些不同,若是遇上,可直呼名字。上午我见小姐目光迷离,以为是犯了癔症,这才直呼其名。”
这确是段老爷授意告知楚天醉的,但只说了个朦胧而已。不过楚天醉料定长生不可能去与自己的东家对峙,说了这些足以应付他。
原来是这样……长生心中稍觉得舒坦些,但总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面色虽然是缓和了,但眼神还是戒备,“那也没必要骗小姐。”
楚天醉的脸忽而就红了个通透,让人不禁怀疑他不是喝了几口,而是喝了几坛。长生见他目光有些躲闪的瞟了两眼他身后的院落,问道:“这是七小姐的院子?”
“是。”头才点到一半,长生忽而僵住,嘴角撇了撇。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这位林先生……
正在他狐疑的打量着楚天醉时,不远处疾步走来一位粉衫少女,手中捧着一个小匣子,口中唤道:“长生!”
不着痕迹的往楚天醉身边靠了靠,长生现对方在自己靠近时似乎并没什么反应,却在红线走过来时略微向后退了一步,浑身紧绷……原来这位林先生不过是害羞的不敢承认自己叫了小姐的名字罢了。
“长生,又有人给小姐送东西了,老爷和四小姐都不在,你看……”
红线手中的木匣很快吸引了长生的注意力,以至于他没有深思,一个害羞到不敢承认叫了女孩子名字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主动伸手去碰女人?这其实不能怪他,怪只怪那木盒来的太不是时候。
原木色毫无雕琢的匣子周身看不到一处接缝,完完全全是昨日广味楼长木匣的缩小版。长生将匣子拿在手里,对红线说道:“什么时候送来的?谁送来的?”
“门房说这是个小孩子。管家派人去看过了,只是东大街上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孩,有人给那小孩十个大钱,让他送东西到段府给小姐……长生,是不是等老爷回……”
红线略显担忧的话还没说完,原本紧闭的院门猛的被从里面打开,段玲珑一身月白长裙,穿戴整齐,似乎正准备出门,她先是看着楚天醉,目光从他的脸慢慢滑向他的手,空气中淡淡的辛辣味让她眉毛一挑……青州红。现在,她开始怀疑这位林先生是月心派来偷她酒的了,不过这些都可以先放放。
“匣子呢?拿来给我。”
红线看了眼段玲珑,闪身挡道长生跟前,“小姐,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吧。”
“我只看看而已。”目光越过红线的肩膀,段玲珑直视着长生。
“小姐……”
“拿过来……或者我自己过去拿。”
长生无奈,只得将手中的木匣交到段玲珑手上,浑身紧绷。
看了一眼,段玲珑阖上盖子交到红线手中,转身离开时似乎微微的叹了口气。长生冲红线使了个颜色,赶忙几步追了上去。
那个月白色的纤细身影在楚天醉的眼中摇曳着,仿佛依稀看到了一些往日的影子。
一时忍不住,说道“七小姐,若是有什么林某可以帮得上忙,请不要客气。”
顿住了脚步的段玲珑回身很认真说道:“林先生可否让厨房再准备一壶青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