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段玲珑一行慢慢悠悠的走着,庆城内,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上,停了一辆马车,蓝底白花的车帘勾在一旁,里面横卧一人,面色憔悴,身上的衣衫也是带着块块铁锈色的污渍。
这人正是蓝少卿,他眼中已无狂戾之光。淡淡的扫了眼,正与无机老人说话的蓝管家。别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站在另一侧的楚天醉。
“你当她还是当初那个玲珑吗?”
楚天醉对他的置若罔闻,本来只是抽了几天的鞭子,并不足以平他心中的怒气,奈何他之于蓝家,就像皇兄之于南楚……要说这蓝家也怪,找个疯子做家主。
蓝少卿才不管他是否搭理自己,自顾自的说道:“你以为她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边的无机老人与蓝管家说完了话,也转过身来。蓝少卿得了别人注意,略有些得意的笑笑,蜡黄的脸上倒也还有几分俊雅公子的味道。但他很快便阴测测的说道:“可恨那姓安的说话不算话!这笔账,蓝家早晚要跟他算。”
“少爷,请慎言。”
蓝管家这边才要上前,却被楚天醉拦住,“让他说。”
“罢了,他就算出尔反尔也无所谓,玲珑终归是我的。”蓝少卿偏头看向楚天醉,满意的看到他蹙起眉头,目光渐冷。“你可知,我是哪日救出的她?”
笑的眯起了眼睛,蓝少卿一字一顿的说道:“七月十五,我还记得那夜是满月。你呢?还记得当初那些人,是何时找上你们的?”
楚天醉已是渐渐变了脸色,他与无机老人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声道:“少卿,你可记得清楚?!”
那些杀手找上门来时。是七月初八。楚天醉还记得头一天。玲珑硬是要看银河上地鹊桥。等了半天。不过等来一场阵雨。
若蓝少卿所言为真。没水、没食物。这七天。一个不过六岁地孩子是怎么活下来地?
蓝少卿向后一靠。自觉沉默地够久了。才慢慢地抛出最后地话:“我救出她时。少君尸身不全。你们道。玲珑究竟是怎样活下来地?”
无机老人面色苍白。只觉眼前一花。身形不稳地倒退了两步。脑中转了几转。已知蓝少卿所言不虚。一众滋味涌上心头。骤觉心口一阵绞痛。喉间一抹腥甜。
楚天醉也僵了身子。如遭雷击般。脑海中一片空白。却犹自强忍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休要胡言!”
桀桀怪笑着。蓝少卿挣开蓝管家地手。得意地说道:“玲珑就是少君、少君就是玲珑。早晚她都是我地!”
无机老人此时已无法言语,他冲着蓝管家挥了挥手,后者把蓝少卿往车里一塞,利落的跳上马车。
却说楚天醉站在原处,表情从惊愕到不信,再到悲恸,变了几变,一转身冲到院里,牵了匹马又冲了出来。
原本围着无机老人的几个属下,见状都有些惊慌失措,正想拦着,却被无机老人止住。原本硬朗的老人,似乎一瞬间便折弯了腰板,他偻佝着身子,喘息着说道:“随他去吧。”
只这一顿的功夫,马上的楚天醉已是过了蓝管家的马车,不见了身影,徒留蓝少卿一声声的嘶吼在身后。
冷风透过衣衫,渐渐冰凉了身体,也冻住了他的心。守城的士兵叫嚷着追在身后,楚天醉眼中却只能看到,面前这条北上的路。
回想之前种种,那一次次的癔症,玲珑都是寻了无人的地方,静静的等待着。只要一有人声,便要寻死,他只当是玲珑不想活,现在看来,竟是在等人来救她!
想了十三年,等了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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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日薄西山,略显萧索,屋内倒是春意浓浓。随队的管事早就跟店家要了火盆,段玲珑的屋子被熏的热烘烘。她伸了个懒腰,瞧着青丝在那边转来转去的忙和,问道:“你在干嘛?”
“明儿个下午王爷就要到了,小姐总要换身漂亮衣裳。”青丝头也不回的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在箱子里挑挑拣拣着,翻出一件西瓜红镶银线的衫裙。在段玲珑身上比了比,满意的点点头。
她还当是什么,安逸之来了,她就得换衣裳?这丫头真是闲的没事干了。
门吱呀一声,蓝玥一步闯进来,又骤然停住,皱了皱眉头,道:“你这里可真热,过夏天呐?”
段玲珑还没开口,跟在蓝玥身后的红线,捧着药碗,说道:“我家小姐畏寒,是以早早用了炭盆。”
一看见药碗,段玲珑就觉得嘴里泛苦,默默的将身子躺平,妄想装睡了事。
那边的蓝玥一见,调笑道:“呦,原来你还是个怕苦的主。”
诡计被戳穿,段玲珑无奈的坐起身来,白了蓝玥一眼,乖乖的喝了药。嘴里喊着一块杏脯,道:“甭笑话我,你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说吧。”
“就说你仰慕我的才华,不忍我流落风尘,如何?”蓝玥挤眉弄眼的说着。
段玲珑哼笑一声,道:“我信,他不信。”
“唔……不然我藏在你家仆从中间?”
不是想要打击她,但这想法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段家仆从,一共不过十来人,想藏,藏哪去?
倒是不用段玲珑开口,蓝玥自己就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你家那位鼻子最是好使。”
对她偶尔出现的惊悚言论,段玲珑已经见怪不怪,她转头去瞧青丝,正取了挂着银链的香球,想要熏她的衣衫,忙叫道:“别熏。”
“小姐,不熏怎么行?您在家不讲究,出门是会被嘲笑的。”青丝很是有些不满,她家小姐明明长得不差,就是不爱打扮。
段玲珑以前要酿酒,是以从不曾用香料脂粉,乍然让她用,还真有那么点适应不良。在她看来,脂粉恐怕还不如那股子酒香诱人。于是只摆了摆手,让青丝作罢,却并没多做解释。
蓝玥没得到玲珑的回应,眼睛转了几转,忽而一笑,道:“罢了,我就为了你骑上几天马好了。”
……没人让你为了我骑马!段玲珑看着蓝玥,很认真的说道:“你不用再跟着我,没人会说什么的。”
“那可不行,三叔公让我跟着你,我就得跟着你。”蓝玥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歪着脖子,道:“明个起,你就看不见我了,咱们今儿个一起睡吧,就像真正的表姐妹那样。”
叹了口气,段玲珑无语的摇摇头,道:“我们本来就是表姐妹。”见蓝玥眼睛一亮,又赶忙说道:“不过,你还是快点走吧!”
“嘁,真是小气。”
蓝玥晃了出去,青丝也在红线的劝说下,终于放弃了熏香的打算,转而在饰上打算盘。等她准备好第二日要用的东西,已是月上梢头。本来该是青丝守夜,但玲珑体谅大家都坐了一天马车,便把两人都赶出去睡觉了。
正睡得昏昏沉沉,只听见窗子哐当一声。段玲珑才一睁眼,就见一个黑影,卷着一股子凉气扑面而来。
鼻子一下撞上来人坚实的胸膛,才要叫,却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酒香,听到他低低的唤了一声:“玲珑。”柔肠百转,一时间不知该惊、还是该喜,双手不自觉的缠了上去。
蓝玥举着不知从哪里摸来的菜刀,冲进玲珑房里时,床上的两人正紧紧相拥到一处。她见玲珑望过来,坏坏的笑了笑,道:“你们继续、继续。”
调笑的神情在楚天醉转过身时,猛地变质,蓝玥一把背过手,藏起那把菜刀,讪笑着退出房门,顺便打了几个闻声而起的下人。
楚天醉收回凌厉的眼神,转而看向段玲珑,柔柔的又唤了一声:“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