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那一世疯狂(中)
作者:江幻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46

树含樟倚玉楼

千年合抱未曾休

但愿连理青葱在

不向人间露白头……

含樟宫不倒,与卿情不灭……

女子的声音宛若在吟唱着一悲歌般,婉转凄凉……

嚯的张开眼睛,段玲珑怔怔的看着帐顶轻摇的流苏,心中一阵阵酸楚,如流水般缠绵不绝。眼角有些痒,抬手一抚,便在指尖上留下一片晶莹。她慢慢的坐起身,覆在身上的薄被悄然滑落,环顾四周,依稀还能听见那一声悲怨的叹息。

“你可真能睡,这都晌午了。”

楚天醉自那尽头处缓缓走出,正午阳光投射出光柱,飞扬的细尘不舍的环绕在他四周。走到近前方看见玲珑眼角的泪水,抬手拂去,“做恶梦了?”

“没,”摇头,玲珑仰起脸,轻声呢喃:“好像做了个很悲伤的梦。”

“是吗?梦见什么?”

接过他递来地水杯。温热地茶水顺着食管一路下滑。连带着将心口也一并温暖了起来。玲珑想了想。道:“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个女人在吟诗。用很悲伤地声音。”

“只是梦而已。”

“嗯。”人总是有脆弱地时候。脆弱到连原因也不愿去追究。玲珑只是静静地靠在楚天醉肩头。感觉他身上地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只一会便驱散了那股灰暗。就连原本有点昏暗地室内。看起来也明亮了不少。

“好点了?”捏着玲珑地手。感觉她地指尖以不像刚才那样冰冷。楚天醉问道:“该用午饭了。”言毕。话锋一转。点着玲珑地额头道:“你这丫头。到底偷了我多少好酒。还不从实招来?”

背着他吐了吐舌头。段玲珑皮皮地说道:“你那酒窖里这么多地酒。还不许我喝两口?”

“两口?”楚天醉啼笑皆非的弹了下她的脑门,“都睡了一上午,还敢说是两口?”

“本来就是。”推开横在窗前的楚天醉,玲珑一手撑着床,一边往外蹭,转头时瞄到自己手正压压在一本翻开的书上,指间露出几个字‘双树含樟’。

她一愣,停下动作,拾起那本书。指尖摩挲着轻抚书上的字,这诗,正是梦中女子所吟唱的那。纸面凹凸不平,似乎被水打湿过,‘白头’两个字,氤氲的几乎无法分辨。

“这书怎么了?”

“天醉,这诗是谁写的?”

楚天醉接了书过来,看了看,又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不曾记得在哪里看过,应当是书主人随性所做吧。”

翻到书页,却正是那本《广异记》,娘亲的签章、梦中女子低声地吟唱……玲珑是不信邪的,但她信轮回,信冥冥中自有定数。

“含樟宫以前住的是谁?”

“嗯?”楚天醉已经向前走了两步,闻言回头,皱眉回忆了一番,“是皇兄的母妃,只是她很早便仙逝了,我已记不得她地样貌。”

……啊,原来是外婆。玲珑再一次翻到那一页,凹凸不平的纸面,似乎在静静地诉说着,她那素未谋面的外婆传奇又混乱的一生。

从没人跟她详细的讲过外婆的事情,娘亲也只是在她问起时,曾告诉过她,她的外婆是个温柔美丽地人。

但至于这个温柔的女人,是如何离开了自己地丈夫、子女,住到了这含樟宫中,又生下了楚天阔,却是无人提及,也不许有人提及。就连楚天醉,也并不知晓含樟宫主人与她的关系。

吃饭地时候,玲珑屡屡欲言又止,楚天醉见了,好笑的道:“想说什么便说,只要不是讨酒喝就好。”

“便是讨了,又如何?”什么口气?说得好像她酒量很差,明明只是空腹地原因而已。

失笑摇头,楚天醉道:“自然是不会给你的,玲珑,你身子寒,每日饮些酒好的,只是像今日这般却是太多了。”

“我又不是几岁的孩子。”郁闷的摆摆手,诶?她刚才想问什么来着?

“是、是,你是十几岁的孩子,吃饭吧。”

“啊,对了,这座含樟宫是什么时候建的啊?”

“好久了,始建自太祖时期,一直到明熙年间才建成,用了七十多年。”

……他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堆自己不懂的年号称号,但听起来,似乎应该不是先皇建的……含樟宫不倒……她还以为这座含樟宫是为外婆建的呢。呵呵,前几日真是戏文看

了。

“你且安心住着,这里不算是后宫。

”楚天醉见玲珑脸色有异,便开口解释道:“含樟宫初建时,本是想用做东宫,但钦天监的大臣说这宫殿的风水,宜女不宜男,便空了下来,只偶尔有皇帝极其宠信的妃子会住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楚天醉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道:“不、不然你今日便随着师父回去好了,反正他老人家也回来了。”

“我外公回来了?”

“嗯,昨日就回来了,此时应该还在御书房同皇兄议事。”

饭后,两人又稍散了会步。走到一座桥边时,玲珑若有所觉得蹲下身,抚开草丛,露出埋在土中的一块断碑,黄土填塞下,字迹依稀可辨,‘含樟宫不倒,与卿情不灭。’

几个洒扫的宫娥许是没看见楚天醉,隔着小桥对玲珑笑言道:“哎呀,段小姐,又来看这块欺负人的石碑啦。”待玲珑讪讪一笑后,又嘻嘻哈哈的说:“小姐快多看两眼吧,林嬷嬷说了,明个就要找人把它挖了去,省的再拌倒小……呀,王爷!”

“绊倒小姐?”

楚天醉含笑一问,不光是那回话的宫娥,就连背对他的段玲珑都觉得肩上一冷,心中腾起一股不祥之感。

“是、会王爷的话,今个小姐回来,走道桥边时,硬要临水一观,便被着碑给绊了一跤,是以林嬷嬷寻了人,明日要将这石碑挖了去。”

“下去吧。”楚天醉顿了一下,唤道:“玲珑。”

段玲珑身子一僵,掸掸手上的土,慢慢站起身,也不转身,只指着这石碑,道:“我梦里也有这句诗。”

“这是自然,你摔的狠了,自然记恨,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喝这么多。”

玲珑的手被拽着,无奈转身,唉,没糊弄过去……也不知道等他回了府,知道那一坛葡萄酒都被她喝了个大半后,又会是何等情形。如此一想,便更加坚定段玲珑要跟着无机老人回去的决心。

讪讪的走了两步,段玲珑转身回望。楚天醉跟着她看过去,“怎么?还想再摔一个?”

“不,我只是以为……”以为是外婆的一偻幽魂如梦,原来只不过是巧合。这含樟宫不是为了外婆而建,那不灭情也并非外婆所属,只有那本《广异记》该是外婆的手笔。

“以为什么?”

“没什么?”

玲珑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殊不知她的面具在楚天醉眼中,就跟透明的一样。便也不戳破,只牵着她在院中漫步。满园稚嫩的春色具都染上一抹慵懒的味道,玲珑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定生着什么大事。但她只是一介小女子,家国大事,只要不与段家有关,不与她关心的人有关,那么对她来说,便什么也不是。她只愿自己的生活,能像这四季罔替,按部就班。

然而,老天爷似乎总喜欢开玩笑。就在她下定决心,要振力自救之后,却偏偏让她变成他的外甥女。

是,她不在乎。但显然楚天醉在乎。他连兄妹都不愿相称,又况且是甥舅?

也许她去求大哥哥……也许说也不说的话,他便不会知道了。只是如此一来,这个走在她身前的背影,她又能看多久?

含樟宫不倒,与卿情不灭……这含樟宫,究竟是爱情的见证?还是爱情的墓志铭?若是后,那她也算是幸运、幸福的吧。

毕竟,她用了十三年的空白来等待他,十三年后回,他竟然奇迹般的依旧在那里。

“玲珑。”

不远处的无机老人站在春柳下,颌下的白须与柳枝一起,随风舞动,他朝玲珑招招手,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形,却让玲珑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原来,这便是无法割舍的血缘,是骨血中刻印下的熟悉。

跃过楚天醉向前走了两步,玲珑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身后人。楚天醉笑着碰了碰她的手臂,道:“去吧。”

自此便如乘风而去的蝴蝶,身后他的笑容化作了玲珑的勇气,一股脑冲到无机老人近前。微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您、您回来了。”

从容一笑,无机老人的手穿过十三年的悲欢离合,轻轻的牵起玲珑的手,一如当初他寻到那个晚归的孩子,“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