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大人,孩子,男人,女人,都盯着这个从废墟中慢慢站起来的青年。
雨已经渐渐停了,月亮从云层厚露出了半个脸。
彼得原本就肮脏破旧的长袍,在雨水和污泥下,变成了不堪入目的颜色。可是,他的脸上却像有着光。任何时候,他的脸上都有这种神圣的光辉。可惜现下,人们早已看不见这道光,在大家的眼中,彼得的脸,岂非是恶魔的化身?那高尚的同情心在一夜之间失去挚爱的家园的打击下,在被背叛的痛苦中,已经变成了疯狂的愤怒。
人们慢慢地向彼得走去。原本散开在四周的人,慢慢围成了一个圈,一个以彼得为圆心的圈。每一个人都盯着圆心中的彼得,却不知那盲人根本看不见他们的咄咄逼人。那圆慢慢地缩小着,小到了彼得甚至能够听见别人的呼吸声。
这些人中,除了米迦勒之外,谁也不知道彼得的眼睛的秘密。所以,没有人对彼得感到害怕。他们只对他感到愤怒。一个陌生人,来到他们中间,突然就带来了这样的灾祸。而这个陌生人,竟然毫不忌讳地承认自己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这样的陌生人,被千刀万剐也是活该的。
健壮如牛的大汉霸虎突然跳上去,一拳打在彼得的脸上。霸虎的刚猛的拳头曾经一拳打死过一只雌豹!此刻,他的拳力毫无保留地砸在彼得的颊骨上!彼得当然没有闪躲,因为他只是一个不幸的瞎子而已。
于是,随着一声闷哼,彼得的身体像一只断线的纸鸢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可是,他的身体砸在地上的声音,却是如此沉重。
随着彼得落在地上,人们一下子跳了上去,围在彼得周围。
“打死他!”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无数的拳头和脚向彼得身上砸去。
那个被米迦勒俘虏来的,真正是他们的敌人的黑甲骑士坐在一边,看得呆了。忽然,他似乎觉得这是他的机会一般,又想偷偷溜走,却被塔吉克一把抓了回来。
塔吉克站在一边。并没有加入殴打彼得地人群。却也没有站在他们地领地身边。
领米迦勒静静地站在月光下。月光在她地脸上镀上了一层银光。她地金色长已经在火焰中化作一片焦黑。冷漠地月光勾勒出了她脸上地那个疤痕地形状——那么苍白。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疯狂地人群。她并没有怀疑过这个陌生人并不是烧了这个孤儿院地人。因为孤儿院起火地时候。只有他和她在一起。她甚至还拥抱过他。触摸过他冰冷地脸庞。但是。她觉得她不能再失去更多了。此刻。她地伙伴们已经成为她仅剩地拥有。如果她地伙伴们愤怒。就让他们愤怒吧。如果他们想泄。就让他们泄吧。
许久。由拉怯生生地走到米迦勒身边。轻声说:“公主。彼得先生他……”
米迦勒像是回过神来似地。向由拉点了点头。大声说:“住手!”
于是。拳打脚踢地人群渐渐停下了动作。
米迦勒慢慢走到人群中间,看着彼得,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没有人知道,她的笑是为了掩盖想哭的冲动。
“你说都是你的错?”
米迦勒对彼得说。
她没有得到回答。彼得躺在地上,满身的伤痕,血和泥污沾得到处都是。甚至他的嘴里,都不知道被谁塞了满满一嘴的泥。他浑身颤抖着,努力想站起来,但是他的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好不容易撑起来一个膝盖,却又倒在了地上。
他吐出一嘴的烂泥,索性趴在了地上。除了米迦勒,谁也没有看到他的拳头捏得有多紧,谁也没有看到他的嘴唇已被他咬出了血,却没有一滴泪流下来。
米迦勒冷笑了一声,对医生说:“撒耶米,治好他,我还有事情要问他。”
“是。”撒耶米走到彼得身边,拿出了急救箱和听诊器。
米迦勒走到一边,单膝跪下,拉过了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公主,您受伤了。”一个小男孩说。
“快去叫医生包扎呀,否则会破伤风的。”另一个小男孩说。
米迦勒拍拍他们的头,说:“从现在开始,可能要叫你们受苦了。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安全,兴许要叫你们随我们流亡了。”
“什么叫流亡?”矮个子的男孩问。
“流亡就是要搬家啦,这也不懂。”高个子的男孩给了矮个子的男孩一个爆栗。
米迦勒笑了。她拉过矮个子男孩的手,说:
“流亡,就是要走很多很多的路,流很多很多的汗,或许会遇到很多很多的危险。但是我们为了活下去,必须要走。只是……”
只是要叫你们吃苦了。这句话米迦勒梗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公主,不要担心,我们会保护你!”那小个子的男孩子拍拍胸脯说。
“是啊是啊,公主别怕。不论遇到什么,我们都在您身边!”高个子的男孩拉起米迦勒的手说。
米迦勒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摸了摸两个男孩的头,没有说话。她怕一开口,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尽管她是叱咤风云的盗贼集团的领。她手下有好几十个铁铮铮的汉子。她要照顾是上百人的生计和安全。但是既然身为女人,就有脆弱的一面,即使是米迦勒,也不能例外。
这时,撒耶米医生跑了过来,对米迦勒说:
“公主,那个男人全身多处骨折,内脏也有损伤。我看他搞不好会死掉。公主要问什么,现在去问吧。”
米迦勒向撒耶米点了点头,走向彼得的身边,单膝跪下,握住了彼得的手。
“米迦勒?”彼得轻声问。他竟然认出了米迦勒的手。
“你知道是谁烧的孤儿院?”
“不知道。”彼得轻声说。
“你知道谁袭击的我们?”这话她本该去问那黑甲骑士,可是竟然也问了彼得。
彼得依然摇头。
“那你为什么说都是你的错?”米迦勒的嗓门提高了。可是,却分不清她的嗓音里蕴藏的是愤怒,还是悔恨。
“我是个……不祥之人,受到恶魔的诅咒。我只不过来了一个晚上,就生了这么多不详的事,你说,这不是我的错吗?”彼得喃喃地说,到最后,轻得连米迦勒都听不见了。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米迦勒追问。
“我……没有必要说……假话。如果……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你们……不利的事情,我即使说真话,情况……还能比现在更坏吗?而且,我是神的仆人,神的仆人是绝不会……不会说谎的。”彼得喘息着,似乎用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些话,却说的字字清晰。
“哈哈哈哈哈……”米迦勒突然高声大笑,可是,那笑声中却透着说不出的寂寞。
她站起来,转过身,径直向前走去。经过撒耶米身边的时候,她说:“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撒耶米惊愕地看着米迦勒,他们这位领说话还从来没用过这个她刚想说什么,米迦勒却离开了。她没有等待撒耶米的回答,就继续往前走。
经过萨乌尔身边的时候,米迦勒说:“今晚你派人轮流执夜,熬过今晚,我们明天就出。另外,看好那个我们俘虏下来的男人。明天到了基地,我们一起审问他。”
萨乌尔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
可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米迦勒已经走远了。
经过由拉身边的时候,米迦勒说:“照顾好孩子们。”
没等由拉回答,她又向前走去,直到身影渐渐消失在那片紫色的薰衣草海。
所有的人都静默了。人们静静地看着他们的领远去的方向,一时没有人说话。
原野上,只剩下萧萧的风声,和彼得痛苦的喘息声。
第二日早晨,天气晴。
初夏的风吹着薰衣草海,激起阵阵浪花。薰衣草的幽香荡漾在空气中,让人几乎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
昨晚的后半夜,除了几个轮流守夜的男人之外,大家都和衣在雨后湿漉漉的地上凑合了一夜。那湿润阴冷而又泥泞的土地实在不适合睡觉。但是所有人都勉强自己睡着。因为第二天开始,他们就要开始漫长的流浪。也许,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一张舒适的床可以睡吧。领的离开让每个人的心中播撒下一颗决心的种子——为领分担忧愁,努力增强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这样的决心。
谁也不知道米迦勒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家看到她的时候,她又恢复了那种精神奕奕的模样。她的笑容,又变得如春天般温暖。谁也不知道昨晚的一夜,她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谁都有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是他们的领,也不例外。
撒耶米昨晚已对彼得的伤进行了处理。她利用一些现成的材料固定了彼得骨折的手臂,还给他的伤口撒上了消炎的药剂。然而彼得还是起了高烧,躺在卡车上,昏迷不醒。
只有一辆卡车,留给了重伤的彼得和十几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剩下的人,都跟着米迦勒步行。
米迦勒独自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面。她不知在哪里,已经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和污泥洗得很干净。焦黑的头也已经用短刀割去,留下了短短的黄毛。虽然她身上的伤疤并未消失,但是已经不那么触目惊心了。看来,倒像是英雄的记号。
卡车跟在米迦勒后面,很慢很慢地开。两个孩子坐在驾驶卡车的男人身边,兴奋地呼喊着。对他们来说,坐卡车是至今都没有体验过的事情。
卡车左近三三两两地走着独身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有眷属的男人们则和妻子走在最后面。对他们来说,从来没有大白天在田野间漫步的经验。虽然是在逃亡,却几乎如郊游一般快乐。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当然是他们的基地。
既然孤儿院已经不再秘密,他们的秘密基地也当然要摘去“秘密”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