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加尔巴迪安皇家的人追杀,被没有人格没有知觉的狂兵器袭击,同伴们的死去,最近生的这一切,件件都出一个二十岁少女的承受范围。
即使这个二十岁的少女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强盗头子,带领着一群男人劫富济贫的米迦勒,这些打击也显得太沉重了些。
米迦勒长久以来,一直强撑着自己的神经,做出一副无忧无虑的乐天模样,可是她内心的痛苦和困惑,又有谁知道?
此刻她独自站在天地之间,忽然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凉孤独之感,眼泪一下子决堤,再也停不住。
整个身子缩成一团,任凭泪水打湿了衣襟。米迦勒仿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多少天的泪水,在这一天忽然流出。
她仿佛又置身那条又脏又破旧的街。
街上到处都是垃圾,如小猫般肥大的老鼠更是她从小的玩伴,整条街上,一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臭气。像是腐烂的食物的气味,更像是腐烂的尸体的气味。长街很长,站在中间,望不到两端的尽头。也有人说,这长街本就没有尽头。
长街两旁,是零零落落的房子,每一间都破旧得仿佛随时要倒下,每一间却都好好地站着。每一扇窗子背后,都有一双绝望的眼睛,每一扇门里,都有一个除了死亡别无期盼的生命。
这腐臭的空气中,充满了瘟疫和死亡的气息。普通人嗅这种空气,可能一分钟也受不了,让他在这里呆上三天,便要疯狂。
可是,毕竟有人忍耐了下来,因为他们从出生的时候,就呆在这里,而且注定要在这里呆上一生一世。
米迦勒便是如此。
她生下来地时候。便以为所有人地左边脸颊上。都有一个赤红色地印记。一个圆圈。中间有一根竖线。竖线下端又左右延伸出两条斜线。
这个印记。在遥远地过去。曾经被人们尊为象征和平地圣迹。然而此时。对长街上地人们来说。却是象征屈辱地记号。只因他们若带着这记号。便一辈子走不出这长街。即使走出去。也立刻会被现。会被毒打。会被当做瘟疫一般闪避。
长街上地每一天。都是绝望地。每一天。每一个人。都只是静静等待死亡。
他们需要工作。他们每日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他们地工作单调得令人绝望。而且永无尽头。单数月地时候。所有地人都要将许多巨大地石块用尽最大地力气从一座山搬到另一座山。双数月地时候。他们地工作却是将这些石头搬回去。
并没有人监工。却也没有人停下。
长辈总是神秘地对小辈们说。千万不要停下来。因为那黑暗中有着一双双窥视地眼睛。有朝一日停下来。便会遭到杀身之祸。
没有人遭到过杀身之祸,但是传说的阴影却像乌云一般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每一天都有人死亡。死于瘟疫、死于饥饿、死于斗殴。食物少得可怜,弱者分到的更是少得可怜,还会被强者抢走。因此米迦勒从小就知道了一切要靠自己。她四岁的时候,便用一把生锈的钝刀子杀死过一个想要抢走她的食物的八岁男孩。
她从来没有为杀死过任何一个人感到愧疚。因为她不杀死别人,别人便要杀死她。她也从来没有感受过同伴的滋味,就连她自己的母亲和她自己的妹妹,她都要时刻防着她们三分。
她的第一群伙伴便是普林斯,以及普林斯带领的快乐的强盗们。所以她努力压抑着这段回忆。她从来不愿意他们知道她过去的日子。
可是,现在,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这段回忆却像潮水一般涌现了出来,忽然压得她心头喘不过气来。她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杀死的那个八岁男孩的脸,那种混杂着恐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张脸就浮现在她的面前,挥之不去。
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是在多少人的竞争下存活了下来,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是费尽多少千辛万苦才逃离了这个地方。她忽然想,如果没有人拉住她,也许她就要回去了。她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和伙伴,她还惹到了加尔巴迪安的皇家。也许,她这个到处闯祸的浪子是时候回家了。是时候回去那个又脏又丑,弥漫着瘟疫和绝望,却到底是家的地方了。
米迦勒似乎觉得自己越沉越深,直沉入那绝望的深渊。
她在心里呐喊着“谁来救救我,谁来拉我一把。”
可是口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抱紧了肩膀哭泣。
她忽然很想变成一个婴孩,回到母亲的子宫。
然后……然后亲手扭断自己的脐带。
她忽然觉得,无数只手将她向下拖。都是那些过去她杀死过的人的手。他们的脸流着血泪,看着她一边哭泣一边说:“来吧,来吧,来旮旯城吧。那才是你的家。”
“来吧,来吧,来旮旯城吧,那才是你的归宿。”
“来吧,来吧……”
“不要!”米迦勒忽然大叫起来,“不要,求求你们,不要带我回去!求求你们!”
一只大手温柔地抚摸着米迦勒的额头,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柔声道:“不要怕,不会带你走的,没有人能带你走。”
米迦勒睁开眼睛,现天空已经布满繁星,原来刚才她竟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她的面前,一个男人温柔地对她微笑,欣长紧实,肌肉分明的上身**着,胸前一道斜斜的玫瑰色疤痕,在夜色下看起来说不出的性感。
却不是瓦格雷是谁?
米迦勒一下子跳起来,指着瓦格雷道:“你……你你……”却说不出话来。
瓦格雷露出他惯有的优雅迷人的微笑,道:“做噩梦了?”
米迦勒点点头,目光中满是疑问。
瓦格雷摸着下巴,笑道:“刚才我摔下去的时候,幸而被几根悬崖上伸出的枯木挂了几下。那悬崖下又是一个深潭,想是那老婆婆居住的幽谷中的水源淤积在山下所形成的。我坠入深潭,被冷水一泡,忽然就清醒了,于是自己爬上了岸,想寻路上来,不想却在半途遇到了你。”
他这几句话说的轻轻巧巧,其中经历的艰险却只有他自己知道。米迦勒深知瓦格雷是那种死到临头还死要面子的个性,所以也就不再提起他因为痛苦而疯狂的事情,只是对他伸出了手,道:“走吧。”
瓦格雷的脸红了一红,将手掌放在米迦勒的掌中,点头道:“走。”
两个人虽然谁也不提刚才生的事情,但是却像是有了一种默契。
满天星光照耀下,两人手牵着手,向前走去。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心中却有些甜。
忽然,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亮如白昼。那光不像日光,说不出是什么颜色,看起来简直是五光十色。
“啊……那老太太的魔法。”米迦勒失声道。
忽然,远远地听到呼唤:“喂!公主!你在哪里?”
正是贾贝尔的声音。原来他们与米迦勒走失后,就准备原路返回。可是在山崖上等了大半天,愣是没有见到米迦勒他们回来,便着急起来,于是顺着刚才的道路一路行去。不想天色越来越黑,到最后,连路都看不大清,怎么找人呢?老婆婆只好又施展起她的神奇魔法。
米迦勒连忙大声答道:“我们在这里,瓦格雷也在一起!”
声音远远传出,在山谷中荡漾出一片回声“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不久之后,他们便又坐在了干燥温暖的山崖之上,和老婆婆与一群男人们坐在一起。
老婆婆用魔法为瓦格雷补好了衣裳,瓦格雷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终于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华丽模样。
贾贝尔在心中呐喊着“人肉电灯泡”,却无论如何不敢真的叫出口。只不过,这个人肉电灯泡真的深有大能,若不是她,米迦勒和瓦格雷今晚恐怕要在野外过夜。
米迦勒又躺上了老婆婆屋中那张舒服的床,她这一觉睡得很香甜,梦中甚至还轻唤了瓦格雷的名字。
然而,第二日早晨,她的神经又恢复了正常。
昨日的事情就如一夜春梦,梦醒之后,弱的还是弱,强的还是强,怀疑的还是怀疑,相信的还是相信。
米迦勒早晨见到瓦格雷,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瓦格雷行了一个老式的躬身礼,米迦勒点了点头,道:“早啊。”那微笑中带着一丝冷漠。
瓦格雷微微有些失望,昨夜米迦勒牵起他的手的那一刻,她是这么可爱,可爱到让人有一种把她吃下去的**。然而此刻,她的微笑却带着一层冷冷的隔膜。
瓦格雷心中暗暗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信得过我呢?”
米迦勒却已不再同他说话。吃过早饭,她就与贾贝尔、塔吉克、龙吟和霸虎一起追逐打闹,开着玩笑。瓦格雷呆坐一旁,轻轻叹了口气。
老婆婆悄悄走到瓦格雷身后,一拍瓦格雷肩膀。瓦格雷显然被大大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老婆婆在瓦格雷身边轻轻坐下,笑道:“你很看得上这女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