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柔情难剪
作者:璃雨轻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63

这场演练一直持续到薄暮时分,余辉未尽,卓瑞桐才携着欢萦及护卫们一道回宫,坐在车内的卓瑞桐仍然沉浸在演练所带来的兴奋中,他悄悄问欢萦,“怎么样,今天是不是给了北戎细作一个下马威?”

欢萦挑开帘子朝外看了看,见文简远远的骑行在队伍前面,遂放下车窗帘,回脸对卫王低语,“今儿虽是做戏给文简看的,让北戎不敢轻易犯兵,但文简在阅兵台上却无意中道破我们的缺陷,难道卫王就没听出端倪来吗?”

“缺陷?”卓瑞桐想了想道,“我们今天演练的并非关键阵法,也不可能把我们最重要的阵法演练给文简看,即便是有所缺陷,那也在所难免,不打紧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王,我是指我们和北戎劲旅的差异!”欢萦望定卓瑞桐,“卫王你再仔细想想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北戎军剽悍勇猛,但是他们作战却从来不靠什么阵法,相反,他们善于奇袭,来如潮汐去如疾风,从以往被袭扰的经验看,我们往往还来不及应战,他们便已经得手,等我们组织人马追寻时,他们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咱们的这种中原作战的阵法,并不适用在对敌北戎。”

“可是,如果不排兵布阵,这仗又该怎么打呢?”卓瑞桐道,“我们胜敌的关键往往就在阵法上,若连这一点优势都没了,那我们还有胜算吗?”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之所以让聂空他们冒那么大风险去裕兹换马,意在加强我们的骑兵机动能力,可是我们的骑兵也往往是配合阵型演练出来的,而塞外阔野千里,除非北戎也像我们一样,陈兵列马,否则我们又该如何移动阵型去找他们作战呢?”

卓瑞桐沉思片刻,“欢萦你说的也有道理,便是我们一心一意想要两军对垒摆开阵势,真枪实剑的打一仗,可万一北戎狡诈,不和我们正面作战,却采取偷袭和冲击大营的手法,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欢萦点点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我知道先帝和北戎作战也是因为两军的战法不同,曾吃了不少亏,但当年北戎的实力远远不及先帝的大军,所以他们被先帝打败后,迁王庭以北,偃旗息鼓了好长一段时间,待养精蓄锐的差不多,才又逐渐南移回来,而先帝见北戎并没有过多的犯境,又想着劳师远征毕竟是耗损国力之举,为让百姓休养生息,故才隐忍他们,如今北戎经过多年的屯兵,早已今非昔比,可我们却没有先帝当年的兵力啊!”

卓瑞桐听后,情绪顿时一落千丈,他沮丧道,“难道我们就真的只能继续隐忍下去,没法一举消除这个大隐患吗?”

“王爷何必泄气,好在我们现在不是及早发现差距了么,这总比临到打仗莫名其妙吃了亏还不知究里好呀,我想事在人为,在开战之前,我们总能想到办法对付北戎的!”

卓瑞桐却并未因欢萦的劝慰而开心起来,他沮丧地陷入沉默,显得沉重而迷惘。

“你看你,这么一点打击都受不住了么?”欢萦悄声啧怨道,“都怪我,本来你还蛮高兴的,早知道我就不和你说这些了。”

“那怎么行?难道你希望卫军那么好的将士们都白白牺牲掉么?”卓瑞桐苦涩道,“我不是受不住打击,而是辛苦准备了这么久,却仍是找不到对付北戎的办法,我还有何颜面面对我的将士们,有何颜面面对卫郡的百姓们!”

“卫王,此言差矣,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可以顶天立地了,今日在连机营,你都听见了,将士们无不军心激扬,同仇敌忾,准备为卫王大战一场呢,欢萦觉得任何事物都是相生相克,我们若能找到法子,以己之强对敌之弱,何愁不能解决北戎,你是一国之王,首先就不能给别人看到你的沮丧啊,即使再大的困境,你都要身先表率充满斗志才行!”欢萦说着再次挑帘,以查看是否能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是啊,你说的对,我知道我不该沮丧,欢萦,抱歉,刚才我有些失态了,你千万勿怪,只是一时觉得所有的希望都变得渺茫,心情因此格外沉重,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任何失落的,离聂空回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还可以做更充分的准备,你说是不是?”

“嗯,你这个样子才像我印象中的卓瑞桐呢”,欢萦回脸笑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实在比一本正经的王爷可爱的多!”

卓瑞桐也笑了,“偷偷告诉你,没人在旁的时候我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一本正经嘛,是做给那些非要一本正经的人看的,呵呵。”

“是么?”欢萦摇晃着脑袋,眼珠转了转,“可为什么以前你在我面前,却从没个正形呢?”

“偏见,绝对的偏见!”卓瑞桐拍了拍欢萦的手背,“你从没认认真真的正眼瞧过我,又怎知道我没正形呢?再说了,反正你习惯看野小子,正不正形的,也无所谓了吧?”

欢萦忍俊不禁的点点头,靠在椅背上,挑帘眺望车窗外的景色,此时天色渐暗,整个行队都挂上了风灯,缓缓走在回卫王宫的路上,摇动的灯光和林木的暗影交织在一起,形成异样的氛围,幽暗和昏淡所带来的隔世感,让欢萦陷入了深深的某种无法自拔的孤寂中。

卓瑞桐目睹着欢萦的神情,没有敢惊扰她,有时候他也会这样,每个人的内心总有那些无法遗忘的疼痛,看起来被掩藏的很好,不经意间却会轻易被触动,尤其像欢萦,她更需要时间去修补,甚至是释放。

回到卫王宫时,都已经亥时了,马车静静地停在流觞宫外,却不见车内的人下来。不多久,从车窗内伸出卫王的手摆了摆,示意侍卫们散去,文简等见了,便悄悄的撤走,只留下负责驾车的静候。

原来,或许是太疲倦,不知何时欢萦在车厢内睡着了,头靠在了卓瑞桐的肩上,卓瑞桐不忍心唤醒她,故而一直在静静等待她自己醒来。

时间慢慢的过去,连卓瑞桐自己都险些睡着时,欢萦才猛然惊觉地立起身,“卫王,到哪里了,回宫了么?”

“嗯,是的,已是在流觞宫外了,你睡醒了?”卓瑞桐微笑且怜爱地瞧着欢萦,车厢内微弱的光线下,欢萦略有些凌乱的样子,尤其让人生出想要保护她的**。

“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这都什么时辰了?”欢萦局促而尴尬地整理着,她不想回流觞宫后,被小瓷看见什么,而产生解释不清的误会。

“亥时三刻!”卓瑞桐将目光转向他这一边的车窗,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应该尊重她,非礼勿视!

“怎么都这么晚了?”欢萦纳闷地问道,“我们下午去连机营的时候,也没走这么久啊?难道路上出了什么事儿耽搁了?”

“呵呵,在卫郡的地盘能出什么事儿啊”,卓瑞桐背着身子回答道,“还不是见你睡得香,我怕路途颠簸惊扰了你的好梦,便让大家悄声慢行了,谁知你也真跟小猪似的,一直睡啊睡啊,在流觞宫外又睡了快将近一个时辰了!”

“真是!”欢萦羞赫不已,“你干嘛不早喊醒我啊,白白让你等我这么久,你自己都没休息好,早就该喊我了!”

“对不起!”卓瑞桐温柔地轻轻道。

“什么?”欢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啊?”

“对不起”,卓瑞桐转过头来,“我本来不该让你跟着我辛苦奔劳的,在卫王宫你完全可以锦衣玉食,无忧无扰的生活下去,没有人敢为难你,可现在……”

“怎么又说这些?”欢萦在昏淡的光影下,同样注视着卓瑞桐,“都是我自愿的,能关你什么事儿?锦衣玉食、无忧无扰,我曾经也拥有过,但是又能如何,瑞桐,你是懂我的人,对不对?那就再也不许说这些话,因为我也再不想重复过往的命运。”

“永远都不会了!我保证!”卓瑞桐爱怜的替欢萦将一缕散落的发绺绾至耳后,“只要有我存在一天,谁也再别想伤害到你!”

欢萦心中一颤,造化弄人,当她被元灿深深伤害后,却在卫郡得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呵护与郑重承诺,是她将深情付错了人,还是苍天给他们三人均开了一个荒诞的玩笑?

“好了,快回去吧,早点休息,你今儿肯定累坏了!”卓瑞桐温柔地说,却也在温柔地赶欢萦下车,他生怕再多待一会,自己会有再也控制不了的冲动。

“你也是!”欢萦起身欲走,却忽然又停下,“下次别这么傻了,我要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怎么办?”

“那我也等,我有一生的时间可以等你呢!”卓瑞桐淡淡微笑。

欢萦凝神对方良久,不再多言,转身下了车挥手告别,卓瑞桐的马车缓缓离开,消失在欢萦的视线里。

“怎么去了这么久?”小瓷睡眼惺忪地迎回欢萦,挑亮寝宫内的所有灯盏,“我等夫人等得都睡着了,还以为夫人今晚不回了呢!”

“怎么会?”欢萦边换衣服边笑着对小瓷道,“不回来我睡哪里,难道睡那些臭男人睡的大营么?”

“夫人似乎心情很好啊?”小瓷察言观色,顺手收捡着欢萦换下来的衣物,“夫人饿了没,要不要小瓷去弄点夜宵?”

“算了,都这么晚了,把你折腾起来服侍,已经够难为你了,你去弄点洗涮的热水来,就去休息吧!”

“我在宫里又没什么事儿,一整天都在休息,这算什么呢?”小瓷撇撇嘴道,“夫人出门又不带上我,害得我无聊之极,噢,对了,酌闲阁的畏儿却是过来了一趟,问夫人何时有空,她家宁姬想设宴请夫人赔罪。”

“噢?奇怪了,她为何突然想请起我来了?”欢萦一边纳闷的应道,一边问,“那你是怎么回的?”

“我说夫人最近忙着呢,怕是没空,等夫人回来了,再定个准话。”

“嗯!”欢萦点点头,“今日文简随我们一道出宫,宁棠儿怕是疑心有诈,故而前来试探虚实,无妨,你明儿就回她说,她的心意我领了,等哪天闲了,我在流觞宫摆酒请她!”

“是,知道了!”小瓷收捡完衣服,又给欢萦换了睡袍道,“夫人稍候,热水我早就备好了,这就给夫人打来!”说罢转身欲走。

“小瓷!”欢萦叫住小瓷,笑笑,“小瓷,不是我不带你一块儿去,而是今日随王爷出行军营,我怕带着你多有不便,毕竟那里是……”

“小瓷明白,夫人不必解释了”,小瓷叹口气道,“只是夫人若要远行,千万别丢下小瓷就是了!”

“放心,不会的,我保证!”欢萦的笑容更灿烂,但“我保证”三个字却让她想起了卓瑞桐,于是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直到目送小瓷出了房间。

“都这么晚了,夫人还不休息么?”小瓷倒完洗漱水回来,见欢萦痴痴坐在妆台前,不知想些什么,“在外奔劳的一天,夫人不累么,还是早些睡吧?”小瓷劝道。

“我不累,在车上睡了好长时间呢!”欢萦没有回头,仍是神思恍惚的模样,但她的答话却显然十分清晰,“你先睡吧,让我自己坐一会儿。”

小瓷不明白,欢萦明明像是有心事,可情绪似乎不错,难道是和卫王同行一路,发生了什么事儿?小瓷心里猛然觉得有些刺痛,真如果那样,倒也好,至少,她还有机会长奉于卫王身边,小瓷这么自我安慰道。

小瓷没吱声,悄悄的取了锦氅,悄悄的来到欢萦身后,替欢萦披在身上,“夜晚秋凉,夫人可别坐久了!”

一只手还未离开,却被欢萦拉住,欢萦转过身,抬脸望着小瓷,“怎么了,夫人?”小瓷问道。

欢萦欲言又止,凝视了小瓷半天,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谢谢你,你去吧,我坐一会儿就睡。”

小瓷用那只被欢萦握住的手轻轻的反握了一下,“夫人的心思不要太重,万事随缘就好,强求不来呢!”

欢萦哂笑,“我倒要拿这话劝你呢,好啦,我们俩心里都有数,谁也不要安慰谁了,你且去吧,我没事儿!”

一夜清凉月夜,流觞宫这边是心绪难平辗转难眠,酌闲阁是辗转难眠心绪难宁,黑暗中宁棠儿又听到熟悉的信号,她犹豫了一下,匆匆像灵猫一般溜出了楼阁,来到后花园,一个黑影早已在假山后等着她。

“你听说了吗,聂空回乡了,可是我怀疑他一定是别有任务去了!”宁棠儿见了黑影蹙眉道,似乎并不太情愿这次约见。

“我知道,从种种迹象来看,卫王似乎真的打算开战了!”黑影闷声答道。

“难道他真的想专心致志对付我们?为什么我老觉得其中有诈呢,如今交战,我们占不了多大便宜,还会在边界被卫军拖住,消耗我们的物资和粮草。”

黑影闷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甚确定,但是我觉得卫王很可能怀疑上我了,今日我去连机营……”

“你去卫军的连机营了?情形怎样?”宁棠儿心中暗惊。

“我总觉得,有许多安排是卫王故意做给我看的,宁姬你也要小心,如果情况不对,走为上策!”

“我已经感觉越来越不妙了!”宁姬恨声道,“自从那个影夫人出现后,一切全都乱了套,但是王庭除了要我们继续刺探卫军军情,丝毫也没提及万一我们败露该何去何从,可怎么办呢?”

黑影借着月光淡淡的撇了宁棠儿一眼,“你说的没错,最近很多事似乎都是针对我们的,但你要尽量拖延一段时间,因为我收到消息,说王庭正在等待最佳时机,到时,或可一举突破卫军防线,长驱直入中原。”

“最佳时机?还能有什么最佳时机,卫王明摆着置中原于不顾,死守在卫郡,只要他一天不肯放弃卫郡,我们除了穷于应对,还能如何?”

“那到未必!”黑影轻蔑道,“如若中原时局有变,也就由不得他孤军守卫郡了,王庭的意思,是中原另有呼应,并已许诺成功之后,将整片卫郡属地归于王庭帐下,所以只要我们忍耐到那一天,王庭岂有不佳赏我们之理?”

“另有呼应?”宁棠儿狐疑道,“王庭没说是哪方面力量么?”

“此等军机大事,王庭岂会轻易泄露,好了,你我各自好是为之吧,先要保住自己最重要,如若发现卫军重大动向,必须立即互通有无,将消息及时传递出去!”

宁棠儿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尽量想办法刺探吧!”

黑影点点头,很快消失在假山后,而宁棠儿则独自摸黑潜回酌闲阁,不过紧随着宁棠儿和黑影的离去,假山后又冒出了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伫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