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随后几天,卓瑞桐忙完政务都跑来流觞宫转一圈,欢萦和陆子嵩安排的差不多,已经只需等待最后上报的名册了,见卓瑞桐天天来,便有些诧异,“王爷很悠闲嘛,所有的都处置妥当了?”
卓瑞桐颇有些尴尬,偏不好明说,自得半是嬉皮笑脸,半是正经道,“反正那些政务天天都忙不完的,不如慢慢来,若再不和你说几天话,就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说的上了!”
欢萦吸了下小巧的鼻子,朝酌闲阁的方向扬了扬下颌道,“王爷若确实闲着,不如去陪那边又会弹曲儿,又会跳舞的佳人啊,何必跟我这儿闷着,多没意思?”
卓瑞桐歪着脑袋想了想,“哟,这话儿的味道怎么不对啊,欢萦同门,本王哪点儿得罪你了么?”
欢萦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却被卓瑞桐指着鼻子道,“咦,不许说谁跟我是同门,这一点是任谁都否认不了的,同门弟子就是同门。”
欢萦没好气道,“谁说我要否认了?卓瑞桐,我是想问你,我先前的话,哪点儿味道不对啦?”
卓瑞桐在空气中嗅来嗅去道,“不会吧?这么大的味儿你都没闻到?明明就是很浓郁的很倒牙的……酸味儿嘛!”
卓瑞桐拖声拖调半天,才吐出个“酸味儿”,让伸长脖子盯了他半天的欢萦顿时面红耳赤,“什么意思,谁酸啦?你,你倒想呢,哼!”
“想想也不行?不过我真的闻到有啊,真的,你再仔细嗅嗅?”
欢萦怒瞪双目,“鼻子没救了吧你,去去去,还是酌闲阁的美味佳肴对你的胃口,那儿绝对有你喜欢的酸味儿,你好好享受去啊!”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地抬杠着,虽说时不时的将欢萦气得恼羞不已,可两人却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那种逞一时之口快,却并不需动用心机的单纯,至少拉近了四年时光所带来的距离感,小瓷在门外悄悄的听着,默默的笑了笑,转身去为二人准备晚膳。
能轻松相处的日子总是不多,转瞬各营选拔的将士名单已经送达欢萦手中,在派人送出所有的召集密令后,欢萦也差不多该走了。
小瓷忙于准备两个人的行装,虽说欢萦一再叮嘱她轻装简行,但是她又听说那边早晚温差比卫郡城还大,不免担心欢萦的身体抗不住,所以啰啰嗦嗦越收拾东西越多,竟给她装了一大箱出来。
而欢萦则忙着安排她走之后各大军营的募兵工作,有许多注意事项也是当初推出想法时没考虑到的,又担心卓瑞桐一个人顾全不周,因此再次去了一趟连机营,召集各营将帅详细叮嘱了一通,这方勉强放下心来,准备第二日清早就和陆子嵩在卫郡城中碰面,一起前往灵山行宫。
回来面对小瓷收拾出的一大箱,欢萦哭笑不得,对小瓷道,此次出行为了赶路,以及要和众将士甘苦与共,是没法乘车的,只能单人匹马骑行,随身携带的包袱最多装两三件换洗衣物,以及必备需用即可,到了溟沙山谷后,就不愁补给了。
遂两人又将箱子里的东西捡出来,各自挑选必备品,用布囊装了,准备搭在马鞍上或背在身上,正忙着,卓瑞桐也来了,问欢萦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欢萦苦笑着摇头,“又不是去灵山行宫消遣,能不带的东西还是不要带了吧,省得到了路上行程一长方知苦。”
“但是这个你必须带着!”卓瑞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锦囊,锦囊外用彩锦绞丝成绳,正好可以挂在腰间,卓瑞桐道,“这是本王今天特意去二十里外的逢露寺求的平安签,戴在身上,可保你们一路平安!”
欢萦心中一动,感激的点点头,接过锦囊,将其挂在腰间的佩环上,“王爷的这个礼物欢萦收下了,多谢王爷如此有心,欢萦在外,会时时想着王爷的情义,但愿不负王爷所托!”
“别说什么负不负的话!”卓瑞桐看着一地的杂物,深深叹息道,“其实只要你们没事儿,能平安回来就好,溟沙营的训练有陆子嵩他们,本王并不会有多担心,可你们俩万一出个头痛脑热什么的,也是大事儿啊,一定要注意身体,千万别生病。”
“嗯,我们知道!”欢萦笑道,“你也是啊,卫王你身系卫郡全局于一己,更要保重身体才是!”
“可惜,小瓷还没来得及喊厨房准备晚膳,这会儿去,怕是得晚些才能上菜了!”小瓷不好意思地朝欢萦吐了下舌头。
“无妨,你们明日要启行,本王早料到你们忙不过来了,故而也早喊枚争去膳房盯着厨子,让他们准备出一桌丰盛的大餐给你们践行,大概就快送来流觞宫了吧!”
“如此甚好,多谢卫王能想得周到!”欢萦赶紧招呼小瓷,“我来把这些杂物收了,你去给卫王泡茶啊!”
“是是,小瓷这就去,主上莫怪,小瓷居然连沏茶都给忘了!”小瓷连连责怪自己昏了头,慌忙朝卫王施礼谢罪,然后匆匆奔出门去。
“这丫头,亏了还在皇宫里服侍厉太后和甄皇后那么久,怎最近越发不成事了?”卓瑞桐哂笑着来到欢萦身边,“我来帮你一起收拾吧!”
“姑娘大了,总会多了些心思嘛!”欢萦微笑着拦住卓瑞桐,“王爷你快别帮这个忙了,都是些女人用的物件,岂好让王爷沾指,还是欢萦自己来吧,很快就好!”说着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
枚争果然很快送来了晚膳,盘盘盏盏的摆了一大桌,又给卓瑞桐和欢萦各自斟满了温热的酒,这才退出门去,欢萦拉小瓷一同坐下,问卓瑞桐道,“今日之席非同与往日,让小瓷同桌,王爷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卓瑞桐道,“本来就是本王为你们二人践行,如何能少一人呢?枚争,再上一副碗筷来!”
门外待招的枚争应了一声,遂又给小瓷送上碗筷和酒盏,亦替小瓷斟满了酒,小瓷看着,充满了感激与快乐,因为在皇宫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主子与下人同桌的先例,她没有信错人,光是卫王不仅仅拿她当下人待,这份从来没获得过的尊重,就足以令她甘愿为他去死。
酒香菜美,三人闲说聊笑间其乐融融,卓瑞桐事先说好,此乃践行宴,就不许欢萦再谈公事了,欢萦知道卓瑞桐此时依依不舍,强抑惆怅,自然无心再论公事,遂满口答应,仅道闲情,不提公事。
京城皇宫放佛是三人唯一可以相通之处,偏偏欢萦又对此讳言,故而卓瑞桐只得讲了些自己初来卫郡之时的趣事,以及因不懂风俗民情而闹的笑话,包括他和聂空在路边茶座起冲突的前后始末,时间一晃都已是戌时末,撤了酒桌,卓瑞桐本打算告辞,让欢萦早点休息,岂知就在此时,忽然来了一位宫人,说是卫太后有请影夫人净室相见。
卓瑞桐和欢萦面面相觑,卓瑞桐道,“影夫人明日还有事,母后这个时候见影夫人是为何?”
“奴婢也不清楚!”前来相请的宫人,是卫太后身边的喜柔,“奴婢只知道宁姬今早去探望过太后她老人家,跟太后提起过卫王最近几日每天都来流觞宫,晚上太后便让奴婢来请影夫人了!”
“又是宁棠儿,她到底想本王怎样!”卓瑞桐听说宁姬去过母后那里,心下更觉不妙,当即阻止道,“喜柔,你回去禀太后,就说影夫人已睡下了,等影夫人空了,会亲自登门净房向太后她老人家请安。”
喜柔张了张嘴,尚未答话,欢萦走上前,拉了拉卓瑞桐的衣袖道,“王爷,这样不好,难得太后肯见我,我又怎么可以推脱呢,没事,我跟喜柔去去就是,你先回寝宫歇息去吧,不必等我!”
卓瑞桐愁眉苦脸的对欢萦道,“那你说话要小心些,母后不知道又听了宁棠儿挑拨些什么,若她找你的麻烦,你回来跟我说,我自去跟母后讲清楚。”
“行啦,我会注意,你放心吧!”欢萦冲卓瑞桐笑笑,回过头对喜柔施礼道,“有劳喜柔姑娘带路!”
“不行,欢萦来了卫宫这么久,太后从未说单独召见她,今儿却突然把人喊过去,本王这心里怎么老觉得不踏实啊!小瓷,可否容本王在流觞宫多待一阵,等欢萦回来?”
小瓷望望大敞开的门外,又望望卓瑞桐,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欢萦跟着喜柔一路紧走慢走,穿过一道月门,是一片幽静的梅林,梅林深处便是卫太后的所谓净室,喜柔在门外禀报了一声,便请欢萦自行进去,欢萦前脚踏入房中,喜柔在身后便掩紧了屋门。
欢萦仔细一看,卫太后的净室其实就跟佛堂差不多,正中除了一尊不大不小的佛像摆放在神龛上,还有些香蜡烛台等物,整个房间几乎就没什么其他的摆设。
佛龛下有一青衣布衫的老妇于蒲团上凝神拜佛,仔细一看不是卫太后又是谁?欢萦一时间也不知是问安好,还是安静的等候以免打扰卫太后的参拜。
正尴尬不知所措时,却听见卫太后道,“老身这净堂也没有可坐之处,就委屈长孙姑娘将就在蒲团上陪老身说会儿话吧!”
欢萦赶紧道,“多谢老太后,欢萦给老太后请安啦,不知太后您找欢萦何事呢?”
卫太后转过身,微笑地指着自己身旁的一只蒲团道,“长孙姑娘就坐这里吧!”
欢萦无奈,虽不习惯,却也只好跪坐于蒲团之上,并朝卫太后拜了拜,“欢萦无状,只听王爷说太后平时不喜欢被打扰,故而一直不敢冒昧前来探望太后,之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后海涵!”
卫太后笑了笑,“以前在皇城时,多听人说长孙太史令大人教女有方,可惜你我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在老身的印象中,你那时聪明伶俐又甚为乖巧可爱,难怪先帝会看中你,将你许给卓元灿,为此先帝还特意在皇宫内,办了个小小的家宴,厚礼下聘呢,呵呵。”
欢萦听了之后,神色晦暗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欢萦其实哪有什么福分嫁入帝王家?便是嫁了,也无福消受,终落个家破人亡孤苦无依!”
“这些事,还不都是厉太后搞出来的?实在怨不得你啊!”卫太后轻轻道,“长孙姑娘,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换了谁,也无法就此释然,但事已至此,你也要节哀顺变,为了你爹娘,继续好好的活下去才是!”
“嗯,多谢太后关心,欢萦知道自己现在是替长孙家所有枉死的人在活着,所以欢萦会好好珍惜自己,等待可以替爹娘伸冤昭雪的那一天!”
卫太后微微颔首,“说实在的,桐儿受长孙大人所托,冒险将你救出宫,留你在卫郡,事先老身并不知晓,但是桐儿的所作所为,我这个当娘的,尽管嘴上不说,却从来都是以他为荣的,单说救你之事,放眼天下,除了桐儿,还有谁敢冒如此大不韪?然而,以他为荣是一码事儿,替他担忧又是另一码事儿,如果你的身份今后被拆穿,你可曾想过,朝廷方面会放过桐儿吗?”
欢萦一片凄然,“欢萦知道自己乃不祥之物,太后如果不想欢萦留在卫郡,欢萦可以即刻就走,从此隐名埋姓,永远离卫王和卫郡远远的,就当长孙欢萦已真的死了!”
“唉,老身倒不是逼你走的意思,老身是说,如今朝廷失德,导致天下动荡不安,巢之将倾安有完卵?桐儿他便是不参与任何势力,恐怕别人也不会放过他,因为他毕竟是卓家的子孙,只不过,姑娘的出现,让桐儿再没有退身的余地,只能势与厉氏一门抗争到底了!”
“太后的话似乎并不心甘情愿呐,据欢萦所知,卫郡与朝廷的症结并不在欢萦身上,因为即使没有欢萦,厉太后也一直在防着吴王和卫王,吴王和卫王之所以比前太子卓峦幸运,没有身遭不测,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挡在厉氏权倾朝野的道儿上,当然,只是暂时幸运而已,一旦有朝一日吴卫两国成为厉氏眼中再也容不下的沙子,太后以为,卓瑞桐王爷还能再幸运一次么?至少吴王他不认为自己可以侥幸,所以他才率先起了兵!”欢萦没想到卫太后竟将她说成是逼卓瑞桐反朝廷的罪魁,心中十分不快,忍不住据理力争起来。
“放肆!桐儿救了你将你收留在王宫,你不知感激倒罢了,还将所有责任推脱个一干二净了?那么我问你,跑到卫王宫里来的刺客又是怎么回事?”卫太后被欢萦一番抢驳,怒气顿生。
欢萦语结,的确,她也确实给卓瑞桐带来不小的麻烦,这一点她没法否认,可怎么说,她也一直在帮卓瑞桐啊,卫太后今夜到底是何意?难道是因为她一直没有向卫太后请安,太后认定她目中无人,要给她点苦头吃么?
“怎么不说话啦?”卫太后严厉地盯着欢萦,“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光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常言道,忍人之所不能忍方可堪大用也,可老身才说了你几句,你就耐不住了?受不了了?亏得你还刚刚经历过生死灭门之变,怎就不知反省前孽卧薪尝胆?”
欢萦白了脸,朝卫太后深深一揖道,“欢萦知错了,欢萦莽撞,还请太后您多加指点!”
卫太后缓了缓心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才道,“其实老身知道你是个聪明孝顺且懂得知恩图报的孩子,来卫郡之后,也帮了桐儿不少,比如想出借老身的寿诞,充实国库增加军饷之策,亦能察人明事,领着宁棠儿为老身的寿诞发愿抄经,你为桐儿所做的一切,老身桩桩件件都会记在心里,绝不会亏待于你,只是,你可曾想过,你的计策,为何桐儿和聂空他们都没想到呢?”
欢萦瞪大眼睛瞧了卫太后好一阵子,摇了摇头,“欢萦不知,还请太后明示!”
“桐儿和聂空他们虽然聪明,但都是心善正直的人,他们尊重老身,尊重卫郡百姓的利益,所以他们轻徭役薄赋税,自己则以节俭为修身养性之道,他们不想更不愿以行正道为名,巧取豪夺,当然,老身并非说你就不善良,在手段的运用上,长孙小姐,你难道就没有反省一下吗,人是有感情的,也是有尊严的,无论贫贱富贵,自古以来人心所向都是一个仁字,缺了这个字,那所谓的正道正义,岂不都是欺世盗名?”
欢萦耳根发烧,难怪卫太后会对她有所成见,她太急于求成,只想着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却正如卫太后所说,在手段的运用上,难免有宵小之嫌,可不如此,急需的军饷又该怎么办呢?她也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