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封子谋在一阵颠簸中醒来,首先便感觉到双腿上一片清凉、剑伤处疼痛大减,而口中微微苦涩、似是残留了一些药味。
他睁开双眼,入目是一方狭小棚顶、正不断左右晃动,鼻中嗅得幽香淡淡、耳中听见蹄声得得,原来自己身处于一辆正在赶路的马车之中。
谁救了自己、这又是要把自己送往何处?封子谋微感奇怪,便想坐起身来,然而他手腕才想挪动、便传来麻绳紧勒之感,他再略微一挣,却发现双脚上也被紧缚。
还是落到敌人手中了?封子谋先是一惊,随即又哑然:这麻绳捆绑、马车赶路,哪像是修士的手段?区区麻绳、怎能缚得住匀气期修士?他凝神感应,周边也无修士气息,想必是寻常凡人所为吧。
暗暗运气,他发觉修为仍在,只是肺腑中伤势依旧、阵阵隐痛;意念集中、虚幻之息便生反应;再侧身伸手入腰间,掩息袋中乌骓、蛟阵旗等物品仍在;察觉到一切如常,他更是宽心。
再细想下昏迷前的情形,他心中便也释然了。自己一身血污、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闯入别人家中,没被扔出去或捉起来报官就该满足了,况且别人还施药救治,明显是善心多于恶意,自己的运气算是不错的了。虽说绑住了自己手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吧,就当作赏一颗糖打一巴掌好了。
以封子谋现在的体质,这区区麻绳自然捆他不住,即使他此刻伤势颇重,要挣断这麻绳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正待发力时,却又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这样不动声色的好,免得暴露了自己身负修术、或许还会惹起不必要的麻烦。胸腹使力、坐起身来,他运一口气吹开车窗,发现太阳在马车前进的左方、而天色已是下午,据此判断,这马车应是向北驰行,却正合他心意。
要知道他现在负伤之余,灵气运转不顺,即使全力飞奔、也未必能快上这马车多少;现下安躺车中,既不耽误赶路、一定程度上又遮掩了行踪,也算是两全其美。
马车内暖被软枕、一应俱全,布置得颇为精致锦绣;封子谋侧耳倾听,又发现自己身处的这辆马车只是垫后位的,前面还有两辆;而除了车轮辘辘外,前后大概还有十数骑马蹄声、似是随从护卫。看来这是一队官宦人家的车驾,也不知是出来春游踏青、还是省亲访友,更不知为何还带上了自己这个来路不明、擅闯民宅之人。
不管如何,只要不是落在修士手里,封子谋便不会担忧,如今他连结丹期修士都能杀死、又怎会怕一群凡人?不过话虽如此,他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离开蛟鲲族时,他压根没想过一出来就会遇上一剑门那帮人,还杀了对方五名弟子、偷听了对方一名舵主的秘密,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
俗话说,惹不起、最起码也要躲得起,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躲、疗伤恢复、提升实力!封子谋现在有个强烈的感观,他觉得修真界实质上也是残酷无比、适者生存。修真界并不像他过去憧憬的那样,只是平心静气的修道升仙、追求长生,其中的云谲波诡和争斗杀戮,并不比凡人界少。
最起码从亲身经历来看,他觉得许多修真者枉有一身超越凡人的神通,行事用心却比普通凡人更不堪。而修真者看似高高在上,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也不过贱如蝼蚁;不说竹山派的悲剧,就是他一个小小匀气期修士的手里、也攥了五条性命!在这种弱肉强食的规则下,他一旦走错半步、也许就会断送了小命。
现在自己身处于马车中,人虽藏了起来,但气息还是暴露的,一旦被一剑门的人察觉,自己大祸临头不说,搞不好还会连累了这帮凡人。他如今有伤在身、行动不便,若能藏身于这车驾中一路向北,自是最好不过,但如何隐匿气息却是个问题。
不知道虚幻之息能不能只遮掩掉自己的气息、而不会隐去身形?封子谋想到这里,便集中意念,调动虚幻之息在体内游走。经过无数次打交道,他对这虚幻之息的控制越来越纯熟,对隐术发动的各个细节也更有体会。在之前的使用中,他便总结出隐术的道理、是将虚幻之息扩散出体外,把自己包裹起来,从而达到隐匿的效果;如果不将虚幻之息逼出体外,只是在体内匀开,却不知能否遮掩掉灵气?
如果能做到这点,那么隐术的神妙无疑又上了一个层次。毕竟形息全隐的状态并不适合所有场面,在完全隐匿的状态下,他无法和别人交流,除非他愿意暴露隐术。而如果只隐匿掉气息,那就方便得太多了,看似普通凡人、实际身怀修为,无疑更利于他以后的打探行动。
体内的虚幻之息并不如灵气那般充沛强盛,要将这一股虚幻之息抽丝剥茧地分匀开来,需要极强的意念能力。封子谋集中精神,把所有烦杂念头都摒弃一旁,只全神贯注地用意念和虚幻之息沟通感应。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在他的专注努力下,虚幻之息由原来凝结一股的状态渐渐散开,居然也能像灵气那样四下游走,只是游走的速度相当缓慢,应该是意念驱使不足的缘故,但封子谋已经大感满足。毕竟虚幻之息跟灵气不同,功诀运转、经脉调引都对它不起作用,它只受意念控制,封子谋要通过意念驱使它向体内各处散布,道理上就跟一心多用相仿,这本来就是件无比困难的事。
又练了一个多时辰,算来隐术持续的时间已到,但虚幻之息并无半分消退之象。封子谋随即明白,只要不将虚幻之息扩出体外,它就不会消退,也就是说,它在自己体内可以无限时地存在!这个发现立刻让他喜不自禁,想想要是最终能练成单独隐匿气息,那自己时时刻刻看起来都是个普通人,除非遇到比银瑶还厉害的高手,否则自己的修为不会泄露出半点,这简直太完美了。
就在此时,封子谋察觉到马车的速度开始放慢,便暂停了练习、留意着车外动静。片刻后,他听到前方有人大声请示道:“禀夫人,前方有个村庄,日色开始西斜,是否要进镇歇息一晚?”
似是得到了肯定回复,那请示之人又大声喊道:“车队进村歇息,各护卫提高警惕、注意戒备!”前前后后便响起十数人答应。
看来这队车驾要停下来歇息一晚,算上自己昏迷的时间,估计这车队已赶了一白天的路,至少也离开竹山三四百里了吧,封子谋盘算到。走了这么远,还未见有一剑门的人追上来,他也略微安心了些。
再过一阵,前方开始传来熙攘纷乱的人声,还夹杂着耕牛低哞、鸡鸣狗吠,确是一幅乡野村庄的热闹景象。封子谋已许久没接触过真正的凡人世界,这时耳中听到各种声响,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车队驶入村庄,慢慢地停了下来,各人下马歇息、解辔卸套的声音又纷纷响起。封子谋刚才听那领队之人向一位夫人请示,看来这夫人便是这车队中身份最高之人。也不知这位夫人会怎生安排自己,他心中思虑片刻,决定还是装作昏迷不醒,看看究竟再说。如对方有什么不轨意图,他随时可以逃跑;如果对方并无恶意,他也想继续一个人呆着,把那单独隐匿气息的方法练熟。
车外人来人往,各种交谈的声音不断响起,一时半刻却无人来理会他。又过了一阵,车门外才响起脚步声。封子谋连忙躺好、合上双眼。
车门打开,一个男子猫腰上车,观察了封子谋片刻,伸手在他鼻中探了探,又推了他肩膀几把,喊道:“喂,小子!醒一醒!喂!”封子谋不予理会,依旧紧闭双眼。
那男子回头道:“小翠姑娘,这小子仍在昏迷,看来伤得不轻,不过他来路不明,未必是什么善辈,咱们也不可能一路带着他,你跟小姐说说,还是送到官府算了吧。”
车门外一个少女声音应道:“是啊,我也这么跟小姐说的。但小姐研习医术,一向喜欢治病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小姐刚安顿好,便让我来看看,如果这小子还不醒,兴许小姐还要给他服药呢……王大哥,你摸摸他额头看有没发烧,我好回去禀报小姐。”
那王大哥便回身摸了下封子谋额头,道:“发烧倒没发烧,伤口的血也止住了,小姐的医术看来还挺高明的啊!”
那听起来是个丫环身份的小翠应道:“那当然啦,你们哪个没给小姐医治过、哪个没服过小姐的药啊!好了,那我回去了,王大哥你们看着点。”
那王大哥应了一句,一边嘟嚷道:“开玩笑,自己学着玩的药,谁敢吃啊,还不是偷偷倒掉了……看样子小姐是拿这小子练手来着,最好这小子安分点,别整什么花样……”一边下了车、掩门而去。
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封子谋算是听出了个端倪,敢情自己闯入了一个大户人家昏倒,这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偏偏喜欢医术,见有个伤号送上门来,便大扬医德、救死扶伤,要出远门了、也不忘带上他。
想到这,封子谋不禁苦笑了一下,怎么自己走到哪都给人当药罐子试验啊?不过那位小姐的医术好像是无师自通的?但自己服了她的药,却感觉颇为灵验啊?封子谋跟黑伯学过不少丹道医理,在这方面的见识已胜出常人许多,那位小姐给他用的药到底有无效,他还是分别得出来的。不管如何,这回的药罐子算是当对了,如果不是那位小姐懂得医术,也许自己的伤势会严重许多。嗯,回头倒真应该好好谢谢那位小姐。
盘算已毕,封子谋便不再理会这些杂事,又专心致志地投入了用意念控制虚幻之息的练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