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镖局大厅内,江镇南忽然站起身子,高声道:“时候不早了,就请各位移步至后院,喝个痛快,千万不要客气!”
众人等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就是等着江镇南这一句,即时“嗬”的向后院走去。
楚枫正走着,忽觉得肩膊被人拍了一下,“小子,有意思,合我胃口!”话声中一条人影闪身而过。
楚枫转头望向魏嫡,魏嫡道:“他是江湖上十分有名的人物,外号逍遥子,狂放不羁,不入正邪,论武功修为,这里恐怕无人能及!”
“连你也比不上?”楚枫问。
魏嫡又好气又好笑,惟有道:“江湖上藏龙卧虎,武功高于我的大有人在!”
“哦!”楚枫应了一声,又道:“他身上也背着剑。”
魏嫡道:“他极少出剑,一般都是用掌,反正无人知道他修为究竟有多高!”
楚枫没有再问。
后院已经摆好了一围围酒席,鲜香满园。
楚枫一望,只见每一围桌上都是摆着十八道菜式,奇怪的是,这十八道菜式全是由各种各样的鱼做成。有桂鱼,有甲鱼,有鳝鱼,有龟、虾、蟹等等。烹饪方法更是各不相同,煎炒?炖?,蒸酥炸煨烩,样样齐全,还有用竹筒蒸的,有用纸包的,极具特色。
楚枫觉得十分有趣,又望向魏嫡,魏嫡道:“这是巴陵全鱼席,乃岳阳最出名的美食!”
“你之前吃过?”楚枫问。
“我听闻过,也是第一次见。”魏嫡答道。
“呵呵,那我们今次有口福了。”楚枫已是口水直流。
魏嫡看着他垂涎三尺的样子,真想笑出来。
江镇南向众人一拱手,道:“各位朋友今日远道而来,老夫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准备了几桌全鱼席,各位请入座,切莫客气,一定要喝个痛快为止。请!”
众人当然不客气了,找位置坐下便开怀畅饮起来。
楚枫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坐在魏嫡旁边,宋子都也同席坐下。
“砰!”有人一屁股坐在楚枫左边座位上,笑眯眯望着楚枫,正是刚才拍了楚枫一下肩膊的逍遥子。
楚枫一拱手,道:“晚辈楚枫,见过逍遥前辈!”
逍遥子登时板起脸道:“什么晚辈前辈,别把我喊老了去!”
楚枫连忙改口道:“在下楚枫……”
“什么在下在上,我还没有升天!”逍遥子还是不喜欢。
楚枫急忙又开口道:“小弟楚枫,见过逍遥大哥。”
这回逍遥子嘿嘿笑道:“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楚枫也笑了,道:“老道士叫我下山后要处处谦虚,可不能有丝毫傲慢。”
“嘿,小子倒听教。”逍遥子道。
楚枫又道:“逍遥大哥号称逍遥子,必是游戏人间,逍遥江湖,我下山时就立志要仗剑江湖,逍遥天下!”
逍遥子哈哈笑道:“好!有志气!小子有抱负!”
“真的?”楚枫高兴道,“逍遥大哥,你武功一定很高,刚才你拍我一下,我一点没察觉。”
逍遥子嘿嘿笑道:“不高不高,马马虎虎,比你身边的女娃子还有对面那个武当弟子差远了!”
“哦。”楚枫信以为真,道,“老道士说我武功也是马马虎虎,叫我下山后要虚心请教,还要那个……不耻下问。以后小弟有不明的,就向逍遥大哥……不耻下问好了!”
魏嫡在旁听着,一口酒几乎喷了出来。逍遥子却哈哈大笑,十分开心。
楚枫肚子忽的“咕噜!”叫了一声,当真“清脆洪亮”,惹得众人一齐望向了他。
楚枫有点尴尬,笑道:“半日没吃东西,我这肚子又要发难了,先吃个饱再说!”说着也不用筷子,伸手一抓,抓在桌子当中一盘煎鱼上,正要拿起,忽见整桌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望着自己,尤其是魏嫡那一双明亮动人的秋水。
楚枫有点面红耳赤,自觉太失礼了,正想缩回手,旁边逍遥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这样才吃得痛快!”说着一伸手,抓起一条煎鱼,放入口中旁若无人大嚼起来。
楚枫高兴了,也不管许多,抓起一条煎鱼大嚼,边嚼边道:“好味!比我烧的差一点,也算不错了。逍遥大哥,有机会我烧给你吃,我烧烤功夫可是天下一绝,举世无双!”
魏嫡几乎又一口酒几乎喷了出来。
逍遥子却嘿嘿笑道:“好阿,小子,老哥就等着吃你的烧鱼!”
楚枫高兴道:“一言为定!逍遥大哥,我先敬你一杯!”
“好!痛快!”
两人当即对饮了一杯,楚枫赞道:“是龟蛇酒,听说可是巴陵珍品!”
“小子还真有见识,好,让老哥也敬你一杯!”逍遥子举杯。
两人又对饮了一杯。
楚枫边饮着,忽抬头四下张望。
“小子,你在找什么?”逍遥子奇问。
楚枫道:“我在等一位朋友,我们约好要在这痛饮几杯的。”
“什么?才痛饮几杯?没志气!来,逍遥大哥跟你痛饮千杯!”
“好啊!小弟虽不敢说千杯不倒,也算是腹藏海量。”
于是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边饮边谈,竟十分投契。
……
酒过三巡,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听说江老前辈收藏有一幅书圣王羲之的真迹字帖,江老前辈何不拿出来让我们叹赏一下书圣之笔墨神韵!”
众人即时随声附和,个个都吵嚷着要一睹书圣墨宝。
江镇南哈哈笑道:“此帖老夫珍藏数十年,爱之如命,日夜揣摩,从未离身。今日难得有知音共赏,老夫岂敢自珍,各位请稍等片刻。”说着一摆手,马上有一书童走出了后院,大概是去取字帖。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猜测江镇南收藏的会是书圣哪一篇字帖。
楚枫忍不住对魏嫡道:“想不到今日竟能一睹书圣笔墨神韵,要是老道士知道,一定后悔没有亲自来,说不定三天三夜合不拢眼。”
魏嫡笑问:“老道士很喜欢书法么?”
“喜欢得要命!”楚枫道,“他就藏着一幅怀素的《自叙帖》,那帖也是天下珍品,我下山时,他叫我来江南镖局给江老前辈贺寿,好认识一下江湖朋友。我就说我第一次拜访人家,总不能空手而去,求他把《自叙帖》给我作贺礼,他是死活不肯,弄得我只能空手而来,多不好意思,好像来白吃白喝似的。”
魏嫡忍不住“噗哧”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人两手空空来贺寿。”
“其实也不能说是两手空空,起码我送了江老前辈两句祝辞。”
“噗哧!你那两句祝辞可是送了半天,才好不容易送出去的。”魏嫡语气颇有点取笑之意。
楚枫也笑了,道:“我一时忘了,我还是第一次给人祝寿呢。”
魏嫡问:“你说江老前辈收藏的会是书圣哪一篇字帖?”
楚枫道:“王羲之最出名的当然是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不过早已失传。他唯一传世真迹是《快雪时晴帖》,因此,江老前辈收藏的必是《快雪时晴帖》。”
旁边逍遥子嘿嘿笑道:“小子有见识,不错!”
楚枫笑道:“我也是听老道士说多了,耳濡目染。他说平生阅帖无数,最大憾事就是从未得见书圣的真迹。他还说,《快雪时晴帖》仅次于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举世无双,古今鲜对!”
魏嫡问:“既然老道士也没有见过书圣真迹,他怎知此帖举世无双,古今鲜对?”
楚枫道:“他虽未见过真迹,但他人临摹的见过不少,他说单是那临摹的笔迹,也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魏嫡笑道:“听你口气,似还颇精于书法?”
“精通不敢,小有领悟,小有领悟。”楚枫语气颇有点洋洋自得。
魏嫡几乎要笑出来。
这时,那书童捧着一卷字帖走来,江镇南取过字帖,小心展开。众人早翘首以待,一齐盯着字帖。
果然是《快雪时晴帖》,帖中四行二十八个字,龙飞凤舞,苍劲豪迈,雄浑之气透与纸背。众人不由齐声赞叹:“不愧为书圣真迹,当真精妙绝伦,天下无双!”
江镇南听着众人异口同声称赞,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一手执着字帖,一手一下一下捋着胡子,十分自得。
宋子都看了字帖一眼,皱了皱眉头,没有作声。
楚枫却站了起来,径走到江镇南跟前,一揖道:“江老前辈,恕晚辈直言,此帖恐怕非书圣真迹!”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江镇南那春风得意的笑容一下僵住了,愕然道:“此帖乃是老夫千辛万苦所得,朝夕不离,岂会有假!”
楚枫望着帖中笔迹道:“帖中字迹虽是雄浑遒劲,一派大家手笔,但细观之下,笔势稍显呆滞,绝非一气呵成,应为功力深厚者临摹之作。”
众人一听,登时嗤笑起来。有人道:“一派胡言!书圣墨迹,你这黄毛小子能懂个啥?敢出言污损!”
“就是哩,有本事也写一帖来比对比对,别在此信口雌黄!”
“对,有本事也写一帖来比划比划,别在此口出狂言!”
众人吵嚷着要楚枫也书写一帖。
楚枫微微一笑,道:“今日乃江老前辈八十大寿之日,在下两手空空而来,实在惭愧,既然如此,在下就斗胆为江老前辈即席书写一帖!”
这下众人反倒愕然起来,想不到这小子还真敢即席挥毫,连魏嫡也惊讶地看着他。宋子都也有点佩服楚枫这种豪气洒脱,而逍遥子则笑眯眯自斟自饮着。
书童很快把笔墨纸砚铺好,楚枫开始磨墨,一边沉思着。单看这磨墨手法,江镇南已暗自点了点头。
楚枫执笔蘸了蘸墨汁,一挥而就,写下了两句诗:
“渭水一竿闲试钓,武陵千树笑行舟!”
“好!好一个‘闲’字,一个‘笑’字,真写出老夫之心境!”江镇南赞赏道。
原来这两句诗蕴藏典故。前一句是指姜子牙八十岁在渭水垂钓,被周文王拜相,兴周八百年;后一句是指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武陵渔人误入世外桃源,见到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楚枫放下笔,轻轻退开。
只见两行大字运笔从容,转折自如,气韵流畅,飘逸灵动,一气呵成!众人不由暗自喝彩。
江镇南将楚枫之帖与《快雪时晴帖》并排摆放,若论精妙浑厚,细致严谨,楚枫之帖稍有不如,但其字纵意奔放,有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却更显神采。相比之下,《快雪时晴帖》竟略显凝滞,稍见拘束。
江镇南望着两篇字帖,良久,长叹一声,怅然若失。
他突然“嘶嘶!”几下,竟将《快雪时晴帖》撕成数段!所有人都惊呆了,这可是书圣唯一真迹!
江镇南慢慢从衣袖取出一卷字帖,屏息静气,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展开。
字帖同样是四行二十八个字,居然也是《快雪时晴帖》!
不过此帖运笔如神,酣畅淋漓,雄秀之气,出乎天然,既如龙跳天门,又似虎卧凤阁,二十八个字,字字珠玑,神乎其技!帖上还有许多鉴藏印章,表明此帖不知历经了多少名家收藏。
所谓鉴藏印章,便是收藏家为了表示自己曾收藏过某件书画作品,往往会在其上盖下自己的印章,这印章便称为鉴藏印章。
众人看着字帖,简直被其神韵完全吸引住了,几乎都忘记了呼吸。
江镇南道:“此帖才是书圣之真迹笔墨。老夫数十年来潜心临摹,希望能得其神韵之万一,可惜……唉,刚才之帖其实是老夫数十年来最得意的临摹之作,本想强充真迹,与各位开开玩笑,没想到让这位小兄弟一眼看破,真是贻笑大方了。”说完自大笑起来,只不过笑声中颇含失落怅惘之意。
楚枫道:“晚辈下山前,常听老道士谈论书法之道。他说,琴棋书画,皆由心生,以寄所托。晚辈看来,以江老前辈之书法造诣,完全可笔随意转,应运自如。但前辈仍刻意琢摹原帖之着法,起承转合之间反显得犹豫迟滞,未能收放自如,故是得其形而失乎神了。此乃晚辈粗浅之见,老前辈切莫介怀。”
江镇南陡然精神一震,两眼豁然生光,道:“笔随意转,意由心生!说得好,说得好!老夫数十年苦苦钻研,反不如小兄弟一席话来之有用,老夫今日总算得其道矣!哈哈哈哈!”笑声十分畅快,十分开怀。
楚枫返回座位,魏嫡含笑道:“想不到你还真精于书法之道,一眼看出那是临摹之帖!”
楚枫凑近过去,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其实我本来也看不出那是临摹之作。”
“阿?”魏嫡惊奇望着他。
楚枫道:“我是见那字帖上居然连一个鉴藏印章也没有,所以才起了疑心。”
魏嫡想不到楚枫居然是这样瞧出来的,又愕然,又好笑。
楚枫又道:“你想想,《快雪时晴帖》是举世珍品,怎可能一个鉴藏印章也没有?”
魏嫡哑然道:“那你刚才也真能吹,说得头头是道,有板有眼。”
楚枫却一本正经道:“我刚才说的可不是信口开河,确实是书法之道。哎,你觉得我写的那两句诗怎样?”
魏嫡笑着问:“你是指诗,还是指字?”
“诗跟字本是一体嘛。”
魏嫡笑道:“要是十分为满,诗么,值九分,剩下都是字的。”
“阿?”楚枫皱着眉道:“不会吧,我的字才值一分,怎会这般差?老道士也夸我的字不错,我刚才看江老前辈也是挺满意的,怎么才值一分?”
“你的诗有九分,合起来便是满分,还不满意么?”魏嫡忍住笑道。
“问题是那首诗不是我作的。”楚枫懊恼道。
魏嫡实在忍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实在觉得眼前这个蓝衫少年无论言谈还是举止,总让人出乎意料,却又自然流露,毫无虚饰。
坐在对面的宋子都也暗暗忖道:“这个楚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看他武功修为并不很高,却处处出人意表,让人捉摸不透。”
楚枫又四下张望,一脸期望。魏嫡当然知道他又在试图寻找慕容身影。
戌时很快就要到,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刻,无论气氛多么兴高采烈,院子内总弥漫着杀机!无论如何,震江堡灭门之事总要有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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