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宛若被关在都督府的春归阁。
这间坐北朝南,光线绝佳屋子,原是做花房的,后被改成客房,一直招待贵客,院子前后种满各种时令鲜花果蔬,夏侯对钟宛若相当客气,配了府里两个最细心嘴甜的丫头,察言观色的功夫自是一流,当然,这两个丫头的真实身份无人知道,她们能在举手投足间杀人于无形的本事只有夏侯心知肚明,不过两天时间,两人已经摸清宛若的喜好,每餐厨房都是根据宛若的口味来烹制,很少重复,清爽可口,酸甜适宜,知道宛若怕冷,每天都会晒被子,夜间地龙会烧得暖烘烘的,钟宛若仿佛只是来都督府串门的贵戚,夏侯招待得非常周到。
表面上看,钟震的死似乎对钟宛若的打击没有钟宛宁严重,她除了脸色青白,常常走神外,连眼泪都没掉一颗,像个木头人一样,每天呆坐在窗前,看外面的花草发呆,非常奇怪,钟震活着时,她很少想起过去,少年时代,他们一起在私塾里读书,一起撸榆树钱吃,一起下河抓鱼摸虾,他什么都听她的,她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提反对意见,不要以为钟震没有主见,唯命是从,就算对父亲,他也犟嘴不买账,只对宛若例外,从宛若刚来到这个家里,他就喜欢上这个粉妆玉砌的小丫头,就像钟会长对宛若说的那样,‘你哥哥天生反骨,我说东他偏向西,你没来这个家里时,他听自己的,你来了后,他只听你的!’,后来,刘子润来了,于是,这个英俊的男孩就像天生的王者一样,霸道任性,她反抗几次后,彻底臣服,尽管钟震对这个闯入者很反感,但宛若喜欢,宛若臣服,他也就无话可说,乖乖跟在后面,她想怎样他就怎样,他一心要娶她,可她爱上了刘子润,他只能摇旗投降,从盛放把她当做棋子那一天开始,她就注定这辈子都有负他对不起他,越是怕越是不想,她就越连累他,而他,依然如少年时,痴爱着她,维护着她,他由着她的性子将自己搓圆搓扁,好像生命的全部意义只是为了她的幸福。
她呢,可以为子润哥哥或生或死,可以因沐少离绝望伤心,也会被盛昆仑百折不挠感动,而钟震,只是她无血缘关系哥哥,她从不曾在乎过,最艰难时,她不会想到找他解决问题,最开心时,她不会找他分享,似乎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没有存在感。
而就是这样没有存在感的人,在临闭上眼的那一刻,还担心地看着她,很怕她受伤,那个从来都只会大声叫嚷着,实际胆小如鼠,杀只鸡要抽五只烟,喝半瓶酒,被沐少离横刀夺爱,却只能杀王八出气的哥哥,为她竟去杀人,结果送了性命。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没人会怪她,不等于她不怪自己,她情愿死,亦不愿意赔上钟震的性命,难以承受的自责在钟震死后分分秒秒折磨着她,她不敢哭,怕自己骂自己是惺惺作态,她睁大着眼睛,无法合上,只要一闭上眼,就看见钟震胸口上的血洞,他因她而死,她却吝啬自己的情儿,无半分给他,他以这样悲催的方式离开,让她再无偿还的机会。
她就坐在窗前,从早晨到夜晚,不是不想休息一下,头痛得像要爆炸,却睡不着,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一吃就吐。
沐少离进来的时候,钟宛若就如受伤的小猫一样,蜷缩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凋零的枯树,偶尔有小鸟从枝头飞过。
他走近她,而后蹲在美人榻前,她听到声音,微侧转头,看到沐少离,惊鸿一瞥后,又转过了头。
他看着她,她惨白消瘦得可怜,象濒临死亡的小动物一样,毫无生气,湿漉漉的眼睛大睁着,却黯淡无光,他叹口气,心丝丝缕缕疼痛不已。
一弯腰,他将她抱在怀里,她没挣扎,像没有生命的木偶。
“宛若”他亲亲她脸颊,“不要自责,要恨,你就恨我吧!”
“”好像没听到一样,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还是这么不听话,不乖!”他叹气道,“宝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你知道我的心思,偏要挑战我,不惜把谢小暇这样可怜的女人拉进来,你算计我,毁我名声,离间我和夏侯,你报复的结果又是什么?钟震死了,你的报复让他死了!”
这个死字刺激到她,她狠狠地看着他,死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快松开嘴,宛若,听话!”他坐在榻上,看她硬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他微倾下头,吻上她的嘴唇,将上面的血珠一点点吞进自己嘴里。
“要咬你咬我,别这样,宛若!”他道,狠狠地将她嵌入自己怀里,仿佛要揉进血液中。
“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宛若,我早说过,我是你的子润哥哥,你曾最爱的子润哥哥,”他有些心酸地道,“给你下降头,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是想留住你,可惜,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宁愿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你,就如我不相信你对盛昆仑毫无情义一样,我嫉妒得快发疯,宛若,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现在不爱我,你爱上了别的男人,爱上了与我有破门灭家仇人的儿子!”
他的话,勾动了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感情。
“到底多爱他?宛若,可以让你做梦时都喊,‘快跑,将军!’,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他,多恨他?”他道,眼底有了一丝泪光,“我也恨你,宛若,我做错了,报复错了你,我寻找一切机会来弥补,为什么你看不到我的悔恨,我的补偿?”
她爱盛昆仑吗?她与他有共同目标,心意相通,她也真心拥护他,但从没有,哪怕一分钟她都没想过和他生活在一起,因为她太知道子润哥哥的性格,她承认,她怕她的子润哥哥,怕得根本不敢想和任何男人有情感上的牵连,她对盛昆仑是不敢爱也不能爱,沐少离无疑误会了,但她不想纠正,就让他误会下去吧!
“所以,你不要傻,不要因为已经不爱你的宛若再答应夏侯任何要求!”她忽然说,语气冷静得可怕。
“不值得,你什么都明白,为何要做傻事?”她道,目光如炬。
“果然是汉江最聪明的第一名媛!”他道,苦笑,“既然猜到了,我不妨告诉你实话,一个星期后,夏军对盛家军正式宣战,我打败盛昆仑,夏侯夺得江东王之日,就是我从这里带走你之时!”
“此战生灵涂炭,夏军必败,军座不要答应,宛若情愿现在死!”她道,欲伸手掏他裤兜的枪自裁。
“你敢!”沐少离按住她的手,眼睛似要喷出火一般,“钟宛若,你敢伤害自己试试看,我让整个江东给你陪葬!你可以任性,可以算计伤害我,我都不会生气,你要是敢伤害自己,我让你后悔这辈子下辈子。”
她知道他暴虐的性子。
“不要答应夏侯,不要再发动战争,百姓何其无辜?”她道,“宛若不怕他,夏侯不敢杀我?”
“不敢杀你?”他冷哼,“你不了解夏侯,他已狗急跳墙,我原以为他有求钟家,你妹妹又是那么暴力的性格,他至少忌惮三分,我还是失算了,宛若,我与他决裂只是早晚问题,有你没你,都一样!我并不都是因为你。”
“不一样,没有宛若,军座毫无顾忌,”她道,看着他,“军座既有争霸之心,就该摒除儿女私情,军座,别做情种,宛若不想欠你的!”
“永远都是我欠你,我不是你的沐军座,”他道,“宛若,你知道我只想做你的子润哥哥,你最爱的子润哥哥,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爱上别人,求你,别把我关在你心门之外!”
“”争霸战争应该就快了,就算夏侯沐少离不找上盛昆仑,盛昆仑也会找上他们,天知道,她有多么害怕战争,但战争不会因为她的恐惧而停止,该来的总是会来。
“可以不打吗?”她喃喃地道,“杀来杀去,这么好玩?还是你们都嗜血?”
“宛若,没人愿意打打杀杀,我还是那个讨厌战争的刘子润,但夏侯想做卖国贼,哪怕是拼了这条命,我都不会答应,北国人的事儿哪里轮到他东瀛人指手画脚?宛若,我和夏侯之间必有一战,避无可避,我也没打算避!”他平淡地道。
“”她果然赌赢了,劝说盛昆仑帮助沐少离夺军权,就是赌他还有北国人的良心,不会出卖江东百姓利益。
“答应我,这儿,给我留个位置,”他道,转换话题,“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无论怎么惩罚我,我都毫无怨言,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他公平竞争,看最后谁是赢家?子润哥哥一生未求过人,可现在,子润哥哥求你给他这个机会!”
他眸子中的痛楚是那么强烈,她似乎又被镇住了,从十二岁认识他,她就从来没有拗过他,她顺从他固然好,反抗他也没用,他总能想出各种办法制服她,爱过恨过,到头来他就像一个毒瘤般,长在她身体里,一碰就毒汁扩散,一命呜呼,她反抗,她报复,除了连累无辜的人,没有任何改变,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你看,就算你为钟震伤心欲绝,你满心满脑都是他,不管你多想他,想你们一起生活过的时光,可是,那里面也有我是不是?”他柔声地哄她道,“你根本没办法让我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对不对?那就答应我的请求,好好珍惜自己,别执着过去,我们应该看未来对不对?”
“好!”她突然道,有些慌乱地看着他,不管他变了多少,只他不与东瀛人同流合污,不出卖百姓利益换取锦绣前程这一点,就让她死去的心有了一丝活力,连带着没有那么讨厌他,大战在即,她再恨他,也是个人感情上的小事情,她不希望他出事,何况沐少离说到了他心里,钟震的死,让她刻意遗忘的过去鲜活起来,那段最青涩美好的岁月里,沐少离却是主角。
“你真好,宛若!”他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忽觉名利地位都不如她的一声‘好’,“谢谢你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不让你失望,我一定让你重新爱上我!你,一定是我的!”
“霸道!”她小声地咕哝句。
“你说什么?霸道?”他哼了一声,“若你不想我分心,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尽快养肥起来!来人!”他叫了一声。
一个满脸甜滋滋笑的小丫头走过来。
“让厨房做红豆甜粥,米要煮得烂烂的,多放点红豆!”他道,“听好,以后二夫人有一顿饭没吃,你们这一天的饭都不要吃了!”
钟宛若吓了一跳,小丫头脸都白了,直勾勾看着沐少离。
这个晚上,钟宛若被沐少离强行喂了一碗粥,本来她是要自己吃的,但沐少离不肯,一勺勺亲自喂她,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不再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痴痴地,看不够一般,而她,这段时间的逃亡,哥哥的死,心神俱碎,精神不济,连坐都坐不住,没有骨头般缩在他怀里,他将她从美人榻抱上卧床。
“我等你睡着就走!”他不等她开口撵,主动道。
她闭上眼,倦急累急,很快睡了过去,他象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睡梦中,她好像听到他哀伤的声音。
“你以为我是为报复你吗?宝贝,你那么聪明,为什么没想过,我做什么都是因为爱惨了你?你总是怪我不信任你,你又何曾信任我?或者,你逼迫自己不信任我,没关系,纵然被你算计一千次,被你报复一万次,子润哥哥都认了!都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低下头,唇片轻触她脸颊。
“好好活着,我的宝贝!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他帮她盖好被子,调亮床头灯,拉下帷幔,而后悄声走出。
朦胧中,她觉得是梦,可还是在梦中流下了眼泪。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热度网文或rdww444等你来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