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将军府。
寒风凛冽,盛昆仑独自一人坐在二楼汉白玉的栏杆前,久久地看着远处的星空,星子好像钻石般,零落无规则地撒在空中,一闪一闪的,这么冷的天,他连大衣都没披,一个人拎着酒瓶自斟自饮,他面前一张大理石桌子上摆着两个酒杯,配着两个石凳,他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好了酒,又给旁边的斟满。
“再等等,宛若,我很快就会救你出来!”他喃喃道。
“要救她,首先要保重自己,昆仑,你这样不爱惜自己,不怕再见宛若时她怪你?”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不许再喝了!”
盛昆仑仰头看母亲,她目光炯炯,凝重严肃。
“娘,这里,您知道吗?这里每天都在疼!”他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口,“为什么?娘,您当初怎么不拦住我,怎么能让我逃走?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是个男人,可我要靠她的智慧发展壮大,要靠她跪地求饶才能活着回来,娘,我活得好窝囊!”‘咚咚!’他一下一下敲着自己的胸膛。
“儿子,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她将他的头抱进怀里,“越是这样越不能辜负她,你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你听好,明天开始你必须戒酒,你需要清醒地指挥这场战役,此战不仅关乎能否夺回宛若,更关乎汉江的和平稳定,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败了,汉江将陷入战乱,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宛若有自己的信仰和执念,江东百姓的福祉远远大于她个人的幸福,好好做她希望你做的事儿,这样,你才能真正把她抢回来!”
他放下酒杯,手抖成一团,忽地一扫,酒杯酒瓶全都扫落地上。
他站起来,浑浊的眼眸顷刻变得幽深如水,一言不发,转身向阳台旁的走廊而去。
盛老太太看着儿子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犹记得,一年前那个晚秋,儿子和砖头血肉模糊被抬进将军府,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不是因为盛昆仑身上的伤,而是他眼中的萧瑟灰暗,就像已经燃尽的火把,只剩下一点点的灰烬,提醒她这个母亲,他的儿子还活着,但已无求生欲念,整个治疗过程中,他一声都没哼,好像身体不是他的,他失去了痛感神经,外面的伤多重都好治疗,可是心里的伤就算她这个母亲也无能为力。
伤好后,原本就不爱说话的儿子,变得整天一句话都没有,天天待在军营,不到浑身快散架不回来,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得了梦游症,半夜三更骑马去钟宛若曾经租住过的那家旅馆,把起来撒尿的旅馆老板生生吓成了阳痿,她的儿子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痴呆呆站在旅馆的门外,北关的冬天,大雪纷飞,他的耳朵,手脚重度冻伤,若不是发现及时,他的两条腿恐怕都保不住了,她不得不命人将他绑在床上,生怕他再出事
盛昆仑尽管喝了好多酒,但是比较清醒,他踏着厚厚的织锦地毯,轻车熟路来到宛若曾住过的客房门口,掏出钥匙,轻轻一旋,打开了门,屋里漆黑一片,他并不感觉冷清。
“宛若,我回来了!”对着黑暗的屋子,他轻声道。
恍惚中,她面对他站在窗前,寒夜星星般的眼睛看着他。
“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他听见自己呢喃的声音,“既然出现了,你就别走,你这样撩拨我,却不负责,钟宛若,你算什么?”
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她却像一阵烟,一缕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一定过得不好,我也不好,我太想你,你呢,也想我是不是?”他轻声道,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经常冲你大喊大叫,我会改的,等你回来后,我一定会温柔对你,宛若,你可能不相信,我一点都不恨沐少离,经过了你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放手?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曾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也为你发了疯,他会善待你,这一点,我从来没怀疑过,我执意夺回你,是因为你不爱他了,为了我,你才留在他身边对不对?”
他任凭泪水在脸上横流,扑到柔软的被子上,就像扑倒的是她。
这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钟宛若的刺激,盛昆仑沉默寡言,却出手狠辣,不声不响灭掉五个搜刮民脂民膏,作威作福的小军阀,不仅接管了他们的地盘,更收编了他们的队伍,致使盛家军更为壮大,他不停地割除军队陋习,惩治贪污克扣军饷的官员,重用提拔思想先进,精通现代化军事管理人才,使得军队面貌焕然一新,他天天待在军营,洞察士兵的思想情绪,盛家军越发军纪森严,盛昆仑还下了严令,不准欺压百姓,不准占百姓一丝一毫便宜,违反者,无论亲疏,一律军法处置。
白天,他是威风凛凛,铁面无私的大将军,只有在这儿无人的黑夜,他才卸下所有的盔甲,一任脆弱的情绪山崩地裂。
“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纵有万里江山,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拥护,又有何用?”他用手捶打着被子,“你在他那里受苦,我又怎能安心过日子?宛若,若你还担心我,惦记我,你就好好的,健健康康的,等我带你回来!”
头晕晕的,酒劲渐渐涌上来,他衣服都没脱,就趴在被子上睡了过去。
相对于靠酒精入睡的盛昆仑,沐少离更惨,他坐在躺椅上,大长腿伸展着,虽然屋里有壁炉,很暖,好歹是冬天,他竟然只穿着白衬衫,手里夹着雪茄,一根又一根,黑暗的屋子,只有香烟的烟头闪着微弱的红光,他的头枕在椅背上,仰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嘴角红肿,浑身都疼,他的神思飘得好远,
就在三个小时前,他一个人,骑着马独自去了虎踞寨。
刘老大亲自出门迎接,客气地把他带到后山那处隐蔽的山洞里,轻触石壁,石墙竟然自动裂开一道缝。
“军座,大佬在第二个房间等您!请!”刘老大道。
沐少离点头,走进这道缝里,没有想象中的黑暗,狭窄的甬道里,墙壁上都点着火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来刻意的原因,整个通道亮如白昼。
沐少离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知道这里杀机重重,若是在黑暗中,很容易就会触动机关,任你天大大本事都很难躲过四面八方的弩箭和飞刀,好在他熟悉吴亚夫,知道他布置惯用的手段。
地下室的第二个房间是吴亚夫的寝室,也是他日常休息,招待客人的重要地方,沐少离沿着石路,向右拐,在第二间房门前停下,他伸手扣了一下,圆弧形的石门吱呀一声响,自动向两边开启,沐少离楞了一下,相对于外面的灯光闪耀,里面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吴大哥!”他叫了一声,一道黑影忽地窜到他面前,他知道是吴亚夫,没有躲。
‘砰!’地一声,下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身子一歪,没有还手,一只大脚踹在他胸口上,立刻气血翻涌,他嗓子发甜,一口血喷出来。
“怎么不还手?”黑暗中,是吴亚夫隐忍的暗哑声音,“你不是从来不肯吃亏吗?还手呀!”再次挥出来的拳头硬生生悬在他头顶上。
“总得让你把气出够了才行呀!”沐少离道,竟冲吴亚夫笑笑,昏暗的光线下牙齿雪白。
“”拳头无力地落下,吴亚夫转身走向屋里面,沐少离跟在后面,转过屏风,又穿过一道墙,方来到一间亮着煤油灯的小屋中,此屋陈设极为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木桌,两把木椅,一灯如豆,只那么一点点随时都要灭掉的光亮,忽左忽右地摇曳着。屋中间,是一个铁桶火炉,上面有一个白铁皮水壶,呼呼地冒着白气。
吴亚夫穿着一身黑衣,披着黑斗篷,坐在椅子上,他看都不看沐少离,径自端起水壶,拿起桌上的茶杯,放了点茶叶进去,自沏自饮。
“大哥,打都打了,总不会连杯茶都不给喝吧?”沐少离抚了一下红肿的嘴角道。
“打你?杀了你都应该,凭你对宛若这个样子还想喝茶,喝尿还差不多!”吴亚夫骂道,“要不是看在干爹的面子上,我早一枪崩了你!”
“”沐少离看着吴亚夫,“大哥,是我做错了事,你打我骂我都应该!”
“你若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该放了宛若,而不是想这些阴损的招儿逼她,”吴亚夫吼道,心中的火一拱一拱的,逼得他恨不得将面前这张俊逸非凡的脸砸个稀巴烂,“是我不曾提醒过你,还是你没带耳朵来?你不了解宛若吗?你这样相逼,她退无可退,便不会再退,现在你知道后果了吧?”
“是,大哥,我自食恶果,但我不后悔,若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这样做!”沐少离道。
“什么?”吴亚夫气得将茶杯重重一顿,“你真是死不悔改,看来和夏侯的决裂还没让您清醒过来,怎么,还想继续囚禁宛若?继续给她下降头控制她吗?”
“大哥,你怎么知道?”沐少离骇了一跳,“你派人监视我?”
“我没兴趣监视你,我是怕宛若吃亏,”吴亚夫道,“我不能看宛若受到伤害,我不妨告诉你实话,榭下堂有我的人,蜜饯我早已偷偷叫人换掉,你给我老实点,听好,若你还珍惜我们从前的情义,还当我是你大哥,这次救出宛若后,彻底放手!”
“我不会放手,”沐少离道,“大哥,我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只这一件,我不能答应,能放手的不是真爱!”
“你,”吴亚夫气得腾地站起来,手握成拳,对着沐少离的脸揍去,沐少离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哥,要打我随时都可以,我绝对不会还手,但不是这会儿,宛若有危险!”
最后一句话让吴亚夫冷静下来。
“想必都督府也有大哥的眼线,大哥怎会不知,夏侯囚禁了宛若,用以要挟我,明日盛昆仑亲自带兵攻打鹤岗,鹤岗一破,汉江再无天险可守,将易主盛家军!”沐少离道。
“哪又如何?你也知人心向悖,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盛昆仑宅心仁厚,心怀天下,怜惜苍生,反观夏侯,残暴不仁,心胸狭窄,自私自利,如今又勾结东瀛人,出卖百姓利益,他要是坐上江东王,百姓还有日子过吗?整个江东势必成为东瀛人的天下,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儿?子润,这样的人渣你还要保他吗?”
“刘子润以死去的父亲名义发誓,绝对不会和东瀛人同流合污,”沐少离道,“大哥应该知道,当年子润杀了樱机关长,被整个横贺须派追杀,子润与东瀛人早已结下梁子!”沐少离神情肃杀,“大哥,时光重现,历史重演,子润如今是前有敌军,后无退路,象当年爹爹一样!”
吴亚夫面色微暖。
“你是赫赫有名的江东第一名将,从未输过,面对盛昆仑的百万雄兵,就算你没有取胜的把握,至少自保不是问题,你不必如此担心,我们是兄弟,虎踞寨虽人少势弱,绝不会袖手旁观,定不会让你身陷险境。”他安慰他道。
“大哥小看子润了,子润什么时候贪生怕死过?”沐少离道,“可子润怕宛若出事!”
“夏侯不至于如此愚蠢吧?”吴亚夫皱着眉头道,“他就不怕你调转枪头对付他?军中主帅临阵倒戈,这样的后果他承受不起!”
“大哥你不是了解宛若吗?”沐少离苦笑道,“江东王是夏侯毕生所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他已与东瀛人勾结成奸,此战,东吾定会派重兵协助夏侯,在我与盛昆仑拼个你死我活之时,东瀛人出面,收拾我和盛昆仑,这就是夏侯的战争策略,宛若有多聪明?我能想到的她如何会想不到?以她那么刚烈的性子,断不会让自己成为夏侯制衡我的把柄,我怕,到时她会”他说不下去了。
“我明白了!”吴亚夫深深叹息,“宛若心之所系,乃江东统一大业,若因自己妨碍这等大事,她却是会舍弃一条命!”看着沐少离,“她早看好盛昆仑,把江东统一大业押在他身上,她与盛昆仑政见相同,心意相通,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他们”
“住口!”沐少离眸子血红,一把遏住吴亚夫的脖子,“你到底认不认我这个兄弟,你明知道盛昆仑与我有破门灭家之仇,明知道我爱宛若入骨入髓,却说这样的话伤害我?政见相同,心意相通又怎样?钟宛若始终是我的女人,她从十五岁开始就爱上了我,她是我的女人!”
他眸子中有晶亮的泪光。
“子润,”吴亚夫心中一软,“盛昆仑登上江东王宝座是大势所趋,时间问题,你这样聪明,怎会看不透?”他抓住沐少离手腕,用力一扯,就摆脱了他的控制,“得民心者得天下,何必做项羽,逞匹夫之勇?既跟夏侯决裂,何不投诚盛昆仑?当年阴谋迫害干爹的是盛放的猜疑,夏侯的挑唆,与盛昆仑并无关系,宛若为你吃了那么多苦,和平是她的理想,你成全她吧!”
沐少离定定地看着吴亚夫,目光中的狠厉让吴亚夫一哆嗦,那是他从不曾看过的嗜血和疯狂。
“关于成全之事,若大哥还认我是兄弟,断不要再说,子润可以失去天下,绝不能失去宛若!”沐少离道,“大哥一味要我让出宛若,为什么不去问盛昆仑,他愿不愿意放弃钟宛若?”
“子润,你怎如此固执?冥顽不灵?宛若不再爱你了,你可想过这样强求最后的结局?”吴亚夫苦口婆心道,竟觉这样的谈话比与一百个狂妄自大,蛮横无理的军阀真刀真枪打仗还要心累。
“互相折磨,玉石俱焚,你放心,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会陪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单地走!”沐少离淡淡地道。
吴亚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了宛若的魅力,他也深爱她,只是他吴亚夫有自知之明,将这份爱变成守护和亲情,不像刘子润,死缠烂打,至死不悔!他知道子润爱宛若,没想到爱得这么极端变态。
“大哥有没有想过做江东王?”沐少离突然道,表情已经冷静下来,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眸子闪着诡异的亮光。
“什么?”吴亚夫一愣。
“若大哥想,子润鞍前马后,誓死追随,愿全力辅佐大哥登上这个宝座,大哥足智多谋,文韬武略更是胜人一筹,又有虎踞寨做根基,子润将自己的人马拉过来,你我兄弟联手,共创大业,子润不要别的,只要宛若!”
吴亚夫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子润,虎踞寨不到一万的人马,加上你的三十万兵力,对抗盛昆仑百万雄兵,就算以一挡二,打个平手,可你如何对抗千万百姓之心?”
“百姓?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上阵杀敌浴血疆场的是铁骨铮铮的军人,不是百姓,”沐少离狂妄地道,“大哥,不是有一批先进武器吗?这个时候,难道还不打算拿出来用吗?”
“先进武器?”吴亚夫问道,忽然纵声大笑,“子润,没有先进武器,不过一个谎言计划!”
“什么?”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沐少离只觉寒意从头蔓延到脚,“谎言计划?”
“子润,我们相处那么久,你不如宛若了解我,她从未问过我先进武器之事,不是她够聪明,而是她知道我是谎话大王,虚虚假假,真真实实,所以她从来不放在心上,你不一样,你把这当成最后的砝码!”他静静地道,“若真有这批武器,你当年折磨宛若,我会无动于衷?我早就轰了你们的二号监狱!”
“为什么,你为什么编这样的谎言欺骗所有的人?而把焦点引到自己身上?你没想过,万一你被抓到”沐少离显然未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盯着他的脸问道。
“我有办法吗?”吴亚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鹤岗战役后,我走投无路,投靠虎踞寨,后来在他们火拼中,辅助刘老大成功上位,并与他成了生死之交,当时盛家军中忠于干爹的官兵质疑盛放借刀杀人,从而受到排挤,打压,和陷害,我不得不放出这样的谎言,把江东各诸侯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这个消失的人身上,我要给拥护我们的人一点念心,一点寄托,更让盛放不敢轻举妄动!”
“多么好的谎言计划,”沐少离喃喃道,“连我都信以为真,幻想着靠这批进口武器称霸江东!”就好像漂泊在大海中的落水者,失去了最后一根浮木,沐少离冷笑数声,木然地向外走。
“子润!”吴亚夫道,“没有进口武器,我一样会保你平安无事!”
“大哥,”他回头看看吴亚夫,“刀枪无眼,战场无情,万一子润顾不到宛若,答应我,无论如何救出宛若!”
不过瞬间,沐少离恢复了清明,殷殷叮嘱吴亚夫。
明天一大早,他就要赶赴鹤岗,他还是刘子润时,九死一生的那个战场,只是和当年的心境完全不同。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热度网文或rdww444等你来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