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怡朝着房间喊:“爸,我把阿妹带回来了。”
顾惜一听,哭得更加厉害了,她走进房间,拿起遗照,说:“爸,我回家了。你回了没?”泪水刷刷刷掉在照片框上。
她又小声地说:“我走的时候8岁,如今回来了,也长大了,你怎么却一点都没有老呢?”
顾怡和顾恒见了,也没有忍住落泪。
听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却不能叫人遗忘记忆深刻的事情呢。
“我们三都读上大学了,姐姐现在也很有出息呢,我也回来了,我们早就熬出来了,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们了。”顾惜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但她听到身后有哭声,便没有说下去了。
身后,哭得最厉害的,是沈秋兰。
顾惜一转身,就看到沈秋兰用袖套抹眼泪,她放下袖套的时候,露出一张干裂而黝黑的脸。
那双手,有点像烧鸭爪,干瘦干瘦的皮,指节突出。
沈秋兰老了好多好多,她不过50出头,但看起来活脱脱就是60多岁的小老太婆了。
头发白了一大半,腰也弯了,脸上的一些皮肤,布着晒斑陷了进去,形成一道道皱纹。
这已经不是顾惜记忆中的沈秋兰了。但她依然能认出她。
从前,她再怎么凶,也是个年轻的瓜子脸美人呢。
一个人过了什么日子,全可以刻在一张脸上的,一个月看不出来,十几年却是瞒不过的。
这些年来,沈秋兰一定没有少吃苦。风刀霜剑全砍在她这张脸上了。
她在哭,纵然皮肤黝黑,也掩不住她红了的眼眶和鼻头。
她脸上的泪要滑落到下巴,所过之路都是崎岖的,因她的脸不再光滑。
原本顾惜以为可以恨她恨得一如既往义无反顾的。
但现在,见到她这副样子,她的心已经软了一半了。
沈秋兰开声说话:“你回来啦?”如鲠在喉。说完,就别转过脸去。
顾惜听罢,再无力气僵站着,坐在沈秋兰的床上,双手掩脸,放声哭了出来。
那么多年了,她早已学会哭不泣声,她也早已习惯静静地哭偷偷地哭,但今天,实在没有办法了。
一家人都是眼浅的人,浅到藏不住一点泪。
那么多年了,她终于回到这个家来了。
又是顾怡出来支持大局:“别哭了,今天阿妹生日,妈,你先去厨房做饭。阿妹,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顾怡说着,领着顾惜来到最里面的那间房,一开门,顾惜惊了,她走的时候房子是怎样的,现在房子就是怎样的,不同的是,刷了漆换了窗装了空调和窗帘。
剩余的摆放,几乎一成不变,但却不见风尘,甚至连墙上贴的奖状,也不见起角。
顾怡说:“房间一直都给你留着呢。”大姐自己也哭得不能自已。
生怕说得不到位,她又补充:“她嘴上再怎么说不让你回来,心里却是盼你能回家的,房间一直替你留着,也时常趁我们都不在的时候偷偷打扫。”
顾怡还要说:“你到孔伯伯家里去,她一定是最难受那个呢。”
沈秋兰是最难受那个?那顾惜呢?
顾惜去翻书桌的抽屉,那书桌已经很旧很旧了,早已被蛀木虫蛀空了许多,抽屉里放着她小时候绣的珠花画的画,还有全家人的合影。
顾惜取出,看到照片里一家五口在工地上的合影,又去拭泪。
顾怡见此,哭到蹲在地上:“我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太久了,但好在,还是等来了。”
这一路来,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只有她知道。
准未来姐夫尚游走过来,静静地拍着顾怡的背,而后蹲下来,紧紧抱住她。
顾恒则面向墙抹泪。
尚游一边抱住顾怡,一边摸着她的头,像哄个孩子一样:“好啦好啦,终于哭啦,哭吧哭吧,尽情哭出来,我在呢。”
顾怡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在他面前尽情哭的人了。
这夜里,大舅也来了。
顾惜知道,这一切,都是顾怡安排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终于可以一家人坐下来吃一顿饭了,顾惜吃饭的时候又没有忍住落泪。
多少次,她想由顾家诚喊她起床,然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一顿早餐,吃完之后各忙各的,晚上回来继续围在一起吃晚饭,不需欢声笑语,哪怕是吵吵闹闹都行的。
从前啊,父母不吵架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吃饭,顾家诚总要给孩子们将故事,多是历史故事,说刘邦,说楚霸王,说刘伯温……他们三姐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
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呀,自从顾家诚走了之后,不管她多么想念他,他都极少出现在顾惜梦里。
吃饭期间,顾惜除了若无其事地流泪,也没怎么说话,声音是沙哑的,一说话就又要影响众人情绪了。
她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狼心狗肺?孔建国养自己养了那么久,但她心里还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这头家。
倒是大舅,对顾惜没有那种从熟悉变陌生的感觉,反正也没那么熟悉过,他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半,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反正闲谈总比尴尬好。
“电商。”顾惜简单回答。
“电伤?”大舅讶问。
顾惜正要解释,大舅已经没耐心听下去了,他说:“女孩子做老师就挺好的呀,我可以帮你搭线。”
顾恒插嘴:“以姐姐的资历,回来我们这城市当老师哪里还需要搭线?”
大舅笑,说:“那就好,自己有本事当然是更好的,照我说啊,我妹虽然命苦,但到底也能将三个孩子培养成大学生了,还都是重点大学的学生,我们这镇上,哪家可以做到?找个重点大学的都难。如今谁不尊敬她谁不羡慕她?”
是,全成沈秋兰的功劳的了,都是沈秋兰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深谋远虑忍痛割爱。大舅不说,但总有人会在背后说她是卖女儿吧。
晚饭后,都像安排好了一样,顾怡和尚游去洗碗,顾恒和大舅出去院子里。
只剩下沈秋兰和顾惜。
沈秋兰憋了很久,终于憋出一句:“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顾惜还是说:“死不去。”
她还是做不到和沈秋兰心平气和地聊天。
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当夜,她要求连夜回广州。
顾怡知道不能要求太多,也不能逼得太紧,只好随她。
有时候,机缘真的很巧妙。
还在路上,江川就发来信息:“我今天生日,现在和大家在夜宵,来不?”
“我回家了。”顾惜回,心想,两人同一天生日?
“回家?那正好呢,我们就在你家附近。”
“回另外一个家了。”顾惜还是这样说了,她此刻有倾诉欲,她知道,江川大概知道点她家的事情。
“好吧,我是想着,你之前答应过我会来的。”
顾惜想了想,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而且,当下的心情,很想找个人喝酒,找谁呢?
------题外话------
啊千很是眼浅,写这一章的时候,哭得蛮厉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