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这是怎么啦?”不等羲凰问出口,莲生就已经脱口而出。可以想见,玉烨生龙活虎的形象是多么的深入人心,以致于她一个萎靡不振起来,大家都感到不知所以了。
可那厢,玉烨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拖着无精打采的身子,垂头丧气的走到羲凰身边坐下,然后扑通一声将头靠在了羲凰的肩上,而羲凰非常有默契的一把抱住她,什么也没问,并用眼神示意莲生和芙落先行离开。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玉烨终于有了点起色,于是直起腰身,抬起头颅,用一种似梦似醒的眼神看向羲凰,恹恹的问:“怎么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
好吧,既然都这么问了,那就少说点废话吧。“那你发生了什么事?”羲凰应玉烨的要求直接询问到,可心里已经猜到十有八九会和殷旷有关,果不其然...
“羲凰,怎么办?我觉得我和殷旷之间的感情出现裂痕了。”
这怎么可能?这是羲凰的第一反应,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玉烨和殷旷之间还没建立起什么感情,那裂痕又从何而来呢?当然,明面上不能这么单刀直入,所以羲凰用委婉的语气问到:“这...怎么说呢?”
“他今天突然不理我了。”玉烨可怜兮兮的控诉,委屈得好像殷旷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然而,事实却是...
殷旷其实一直都不怎么想理你好吧,羲凰在心中暗自腹诽,嘴上却随着玉烨一同控诉:“那真是太可恶了,他怎么这么可恶呢?”没错,确实可恶,怎么不再忍一忍,好歹等她把豫王这摊子破事儿给应付过去了,再翻脸也不迟呀,羲凰再次在心中说出真实想法。可玉烨一听她的话就不干了,连忙替殷旷辩解:“他才不可恶呢,是我说错话了啦。”
说错话?玉烨好像在殷旷面前就没说对过几句话,可殷旷不是一直都忍下来了吗?如此说来,这错话得是错得多么离谱呀!羲凰表示十分好奇,连忙追问:“说错了什么话?”
“哎~”玉烨长舒一口气,看了看羲凰异常兴奋的脸,娓娓道来:“就是今天他又弹了一次《高山流水》给我听,可是我总觉得和上次在焦尾古琴择主的聚会上听到的有些不一样,然后我就和他直说了。”玉烨十分简练的说出原委,简练得羲凰完全没能理解到要点所在,于是继续问:“那你怎么和他直说的。”
“嗯...”玉烨眼睛向上望去,略微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回答道:“我就和他说,这次弹的高山流水和上次弹的相比,既不是同一座山,也不是同一汪水。”玉烨说到此处,略微停顿,惊奇的发现羲凰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以为自己没有说明白,所以补充到:“他上次在聚会上弹的高山流水,描绘的是一座耸入云天、寂寥无人的孤峰,一道瀑布从山涧处飞流直下,一泻千里,重点表达的是场面的威武雄壮,以及遗世独立。而今天弹的高山流水嘛...”
玉烨说得越发的认真,目光随之飘向远方,仿佛曲中所弹之景历历在目,然后如坠梦中般的呓语:“今日所弹的高山流水却是连绵不绝的山峰,不高不陡,不远不近,潺潺流水交织其间,清澈又舒缓。山里应该还住有一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文章中描绘的世外桃源一样,宁静又温馨。”
玉烨说着说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一抹醉人的微笑若隐若现,令羲凰都不可避免的深陷其中。她觉得,她明白殷旷今日为何会突然失态了。
说到自己的五师兄殷旷,羲凰觉得可以一言以蔽之曰“矫情”来加以精准概括其性格特征,而他这个所谓的性格特征又集中体现在了讨老婆这件事情上。
事情还得从她拜入鬼卜子门下不久后的某年某月某日说起。且说,在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某年某月某日,还未曾在兵法一道上显露出过人天赋的羲凰,和于音律一道上已经小有成就的殷旷,一同置身于流水潺潺的深山竹林间,聆听着师傅鬼卜子弹奏出的正声雅音,曲目正是殷旷最为挚爱的《高山流水》。
说起来,这就是鬼卜子教导新弟子的方式,先是一视同仁的让他们将各个学科都接触个皮毛,再根据他们的天赋和爱好,挑选出几门进行因材施教。所以,鬼卜子的这些个高徒们,虽然说不上是全才,但绝对称得上博学多才。
琴音舒缓悠扬,如清风拂弱柳,并带着云卷云舒的惬意,令人通体舒畅,在不知不觉中物我皆忘。接着,曲调又渐渐转为明快欢欣,配合着山林间间或响起的鸟语,此起彼伏,妙不可言。突然,一个清越如昆山玉碎凤凰叫的音节破空而出,惊走了了竹林飞鸟,却带来了飞流直下三千尺,舍我其谁的豪情。跌宕起伏,风起云涌,却又不知何时化为了柔情万丈。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清灵婉约、虚无缥缈的琴声渐行渐远,终于万籁俱静,唯泉水淙淙,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当然,以上的种种形容皆为殷旷所思所想。彼时的羲凰哪有这么高的音乐境界,单纯的认为这首曲子挺好听的,还有...旁边的师兄看上去有点像梦游。
而那厢,“梦游”的师兄殷旷大梦初醒,豁然睁开紧闭的双目,一时灿若繁星,眉梢微扬,嘴角轻勾,朗然开口:“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师傅以琴绘景,当真了得。”
一旁,鬼卜子闻得殷旷之言,轻轻摇了摇头,却又不置可否,令殷旷完全捉摸不透,直到一个和蔼可亲的声音在身后蓦然响起:“群山万壑引长风,透林皋、晓日玲珑。楼外绿阴深,凭栏指点偏东。浑河水、一线如虹。清凉极,满谷幽禽啼啸,冷雾溟濛。任海天寥阔。飞跃此身中。”说话者正是鬼卜子之妻,即殷旷和羲凰的师娘灵胥夫人。
师兄妹俩见师娘大驾光临,连忙起身向她拱手行礼,可师娘却只是对他们摆了摆手,双眸在他们身上没有丝毫停留,而是直接爱意满满的看向师父,轻移莲步。同时,师父亦心有灵犀的抬眸与之相对,深情款款,只此一眼却胜地老天荒。
“云容。看白云苍狗,无心者、变化虚空。细草络危岩,岩花秀媚日承红。天临山,高凌霄汉,列岫如童。待何年归去,谈笑各争雄。”师娘继续缓缓念出词的下阕,人已走至他们身前,优雅转身,面向一脸疑窦的殷旷,解惑到:“你师父可不单单是在以琴绘景,更是在奏乐抒情呢。”
话音刚落,夫妻俩再一次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却见殷旷羡慕的说:“高山流水觅知音,人生能有几回同。红颜易老花易飘,知己难得天自老。果然,师娘才是师父的知音,旷惭愧。”
“哈哈哈...”见殷旷如此神色,鬼卜子十分开怀,状似无意的揽住夫人的腰,安慰道:“旷儿何须如此,若有佳音静候,何愁知己不来?”语毕,也不等师兄妹俩作何反应,就径直牵了夫人的手,向竹林深处而去。
时至今日,羲凰每每想起当日的情形,都不禁扼腕长叹。如果她料得没错的话,师父最后的那句“若有佳音静候,何愁知己不来?”十有八九就是敷衍敷衍,顺带着酸一酸当时情窦初开的少年殷旷。哪知,这个唯师命是从的好好学生居然将此话当真了。更有甚者,他还别出心裁的把觅知音和讨老婆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莫名其妙的混为了一谈。
从此,每当有人为殷旷说媒时,他总要当着人家小姐的面,洋洋洒洒的弹奏一曲,然后就其所奏的内容与之交谈一番,最后无一例外的大失所望,铩羽而归。也正因如此,殷旷他爷爷奶奶爹爹娘亲,并殷大人府上若干下人,甚至是思慕殷旷的一众闺阁千金都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要知道,殷旷一日不娶,这群闺阁小姐们都还在误会以为自己还有希望,一个个翘首盼望着殷旷哪一天能够脚踏七彩祥云,前来迎娶她们。
可偏偏,她们将殷旷从少年盼成了大龄未婚男青年,面貌愈加成熟风味,才华愈加出类拔萃,就连气质也愈加风彩卓然,也没盼来殷旷迎娶她们其中任何一个的消息。殷旷这个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眼看是要在觅得知音为妻的这条歪道上一去不回头了。然而,玉烨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羲凰,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玉烨摇晃着羲凰的手臂,成功的将羲凰从回忆中唤醒。
“办法?哪需要什么办法?现在这样就对了。”羲凰言辞恳切的回答玉烨,却见玉烨依旧撅着嘴,显然以为自己是在敷衍了事,于是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要以不变应万变,相信我,你现在照常去找殷旷,他绝对不会拒绝你什么的。”
“真的?”见羲凰如此信誓旦旦,玉烨将信将疑的问到。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羲凰目光炯炯,边点头边十分肯定的说。开玩笑,以她这个相处了十年的师妹对殷旷的了解,他这哪里是生气,明明是开心得不知所以了。叫殷旷这么矫情,要是玉烨这回真的放弃了,看他以后怎么办。
“那...那我等会儿再去一趟听音台?”玉烨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的问出。却见羲凰立即否决到:“等什么等呀,等得花都要谢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据她猜测,殷旷现在恐怕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好人做到底,还是赶紧将玉烨送至他眼前吧。思及此,羲凰手上也不再闲着,推推拉拉的将玉烨送至了宫门口。可就在此之际,玉烨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生生抑制住自己已经朝殷旷飞奔而去的心,折返回来,神情难得严肃的小声对羲凰说:“我今日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小柱子和梦鸢了,他们俩长得真的很像,就像我和太子哥哥一样。”
说完也不等羲凰有所反应,有意无意地朝懿阳宫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听音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