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儿可已经回来了?”妍华每每从记忆中回神,问的都是这一句,然而...
“回王妃,郡主现正在殷大人府上,应该马上就回来了。”莲生的回答也一直是同样一句,使得妍华本就晦暗不明的眼神又深沉了几分,执着的等待渐渐变为无奈。
“王妃,不如让奴婢现在就出门去找郡主?”莲生眼看着王妃那个委顿的样子,心有千般不忍,故而如此建议道。
而那厢,闻得此言的妍华,神情居然有了些许起色。但见,她微微抬眼望了望窗外那轮即将升至中天的明月,忽而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罢了”,便起身走至梳妆台边,从其中的某个匣子里取出一封不知何时写就的书信,并将之递到莲生手里郑重其事的嘱咐道:“你现在就去殷府,亲手将这封信交到宸儿手上。记住,一定要亲手给她。”
“是,奴婢遵命!”莲生一边接信一边领命,那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妍华感到莫名心安,也让她忍不住继续拜托道:“莲生,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希望你找到宸儿以后...”说及此处,妍华蓦然发现莲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所以立即止住即将冲口而出的“替我永远照顾她”,转而朝她轻松一笑后斟酌的说:“然后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
闻言,莲生好生松了口气,暗自庆幸王妃说的不是“替我永远照顾她”这类的死别之语,是以一口便答应道:“王妃放心,伺候郡主是奴婢的本分。”说罢,莲生朝着妍华欠了欠身,躬身准备退下。可就在这时,她赫然发现王妃房内的灯火已是明明灭灭,呈油尽灯枯之象,又想起王妃素来怕黑且现下无人在身旁伺候,故立即折返回来将所有的蜡烛都换成了新的,才安安心心的离开王府。
而另一边,妍华看见莲生的一系列细心之举,窝心的同时不禁开始苦涩自嘲。
是啊,众人皆知鼎北王妃生来胆小怕黑,夜里甚至不敢独自熄灯入眠。却何曾知道,她这生唯一的一次勇敢竟奉献给了那个不值得的人呢?回忆的画卷再次铺陈于眼前,时间转到睦章四年的年终尾宴。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一舞倾城不外乎如是,妍华淡淡一笑,稍稍平复舞蹈过后的气息不定,继而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施施然的走至御座前跪下,恭声祝贺皇帝、太后福寿安康。同时,眼角微微瞟了一眼那个痴了般望着她的伟岸男子,甜蜜之感油然而生。
“妍华此舞真是堪比仙女下凡,甚妙!甚妙!”一舞过后,皇帝陛下龙心大悦,止不住的夸赞妍华舞姿曼妙。而见此,端坐于一旁的皇太后亦是十分欣喜,并趁着龙颜大悦替她讨赏道:“既然妍华此舞引得陛下如此高兴,那陛下可得好好重赏她才是。”
“母后放心,那是自然。”皇帝陛下乐呵呵地应允,挥手即赐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数。岂料,不过下一瞬,这些丰厚的赏赐便遭到了受赏者本人的婉言谢绝。
“妍华谢陛下赏赐,但妍华斗胆,可否请陛下换个东西赏赐给妍华。”妍华目光坚定的望向御座,那势在必行的样子令上首的皇帝陛下颇感意外,连带着现场的气氛也急转直下,幸得有太后立马出面为她圆场。
“你这孩子~”太后宠溺的嗔怪到,让在场氛围稍显舒缓,继而转头对皇帝说:“妍华是天家骨肉,自是从小就见惯了这些奇珍异宝的。皇帝何不听听她所求为何,再赏赐也不迟呀。”说罢,太后状似无意朝下首诸位使了个眼色,立马引得众多王公重臣争相附议。故而,皇帝陛下也不好再计较什么,径直看向妍华道:“妍华想要些什么不妨直说。”
这厢,妍华见皇帝陛下并未责怪她的失礼,好生的松了一口气。然则,当她的目光对上御座上太后姨母微微责备的面容时,心中还是为之一紧。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动摇她坚定的信念,特别是她已经感觉到不远处那道炽热的眼神,以及与她同样迫切而坚定的心。
“妍华请求皇帝陛下为我赐婚,求陛下成全。”妍华镇定自若地磕头求旨,丝毫未意识到殿内的许多人已因她的这句话而蠢蠢欲动了。
话说,其实早在妍华的孝期还未结束时,众多豪门世家就已经开始暗暗盘算她的婚事,只因娶到这位乐宁郡主着实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一则,作为皇室这代嫡支嫡脉的唯一贵女,乐宁郡主不仅身份尊贵,深受太后和皇帝的宠爱,还长得风华绝代,被誉为皇室第一美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斯美人,哪家儿郎会不心动?
再则,乐宁郡主性子温柔如水,举止端庄大方,丝毫没有皇室贵女的娇骄二气不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可以想见,若能得她为妻,将来琴瑟和谐、夫唱妇随,人生之极乐也不过如此。
三则,乐宁郡主作为睿亲王唯一的遗孤,除了整个睿王府的产业都会是她的陪嫁外,朝廷也必然会赐下数以万计的金银财帛以慰英灵,更遑论太后私底下为她准备的无数嫁妆。换言之,娶了乐宁郡主,无异于得到了一笔倾国的财富,何乐而不为?
是以,当妍华向皇帝陛下请旨赐婚时,在场众人无论是尚未娶妻的豪门公子,还是垂垂老矣的世家家主,都向她投去了热切的目光,显然皆是期盼着自己或自家儿郎能独得郡主青睐。当然,其中亦不乏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比如说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但见,他一听到妍华如是请求,立即便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尔后在欣赏了一会儿在场众人风云变幻的神色之后,兴致勃勃的调侃道:“原来如此,倒是朕的疏忽,未考虑到妍华此时最需要的是一位郡马。”
皇帝陛下边说边笑,就连旁边的太后和皇后也是不禁莞尔,直将妍华的俏脸羞了个鲜红欲滴,恨不得立刻挖个洞把自己的脸给埋进去。幸亏太后姨母知她脸皮子薄,再次为她解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妍华有此请求也是人之常情。哀家好奇的是,究竟是哪家儿郎能有幸得咱们妍华的青眼呢。”
“呵....母后所言甚是。”听到太后如是说,皇帝渐渐褪下玩笑的意味,转而认真的对妍华道:“妍华无论看上了谁家的公子都不妨直说,朕定会为你做主,不叫你委屈了去。”
“那妍华就先谢过陛下隆恩了。”得到皇帝的金口玉言,妍华连忙俯身再拜,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胆子也随之放开。于是接下来,在万众瞩目下,咱们这位金尊玉贵的乐宁郡主,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毕生夙愿:“恭请皇上为妍华与鼎北王独孤判赐婚。”
区区十六个字,用尽了她平生所有的勇气,亦道尽此生不悔的爱恋,然...
“不行!”厉声反对之音竟来自素来最疼爱她的太后姨母,妍华瞬间呆滞,殿内其余人等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热络的空气霎时凝固至冰点,直到太后再次开口:“哀家前几日听皇后说,独孤卿家心中已有良配之选。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妍华还是另择他婿为好。”
太后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神态自若的独孤判,语气比之方才稍显柔和,但那股子不容置喙的态度,恁是谁都看得出来。可即使如此,还是有人偏偏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只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默然不语的鼎北王独孤判突然起身出列,从容不迫的走至乐宁郡主身边,向着御座上的三位恭敬一礼,然后平静的一语惊起千层浪:“启禀皇上、太后,微臣之心一如郡主,求皇上、太后成全。”
至此,热热闹闹了一年,却又迟迟没有一锤定音的鼎北王选妃事件,终于拨云见日。众人就此恍然大悟,原来鼎北王已经回京这么久,还未能决定王妃的人选,竟是看上了乐宁郡主。那这么说,王府之所以一直未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也定是碍于郡主仍处在守孝期间了。只不过,这两个人,虽然样貌挺登对,但其他方面就...
在场诸位一个个心思敞亮,不仅瞬间便将此事分析了个透彻,还十分默契地保持沉默,暗自观察上首三位截然不同的神态表情。
先说位于正中的皇帝陛下。他倒是和下面大多数人一样,震惊中掺杂着些许好奇,目光在鼎北王和乐宁郡主之间来回打转,仿佛还没从这个重磅消息中缓过神来,又仿佛在刻意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故而众人一时难以拿捏他的心思,只得将眼光默默转向他身旁的两位。皇帝陛下左手边,皇后可就明显的不淡定多了。只见,她秀眉深锁、双拳紧握,一对顾盼神飞的妙目似有嗔责的看着下首两人,并时不时地去注意太后那边的动静,显然已感受到了从太后那边传来的雷霆之怒。
“独孤卿家慎言,妍华可经不住你的这等玩笑!”一阵沉默过后,太后悠悠的启口,那双不怒而威的凤目,犹如利刃一般径直刺向独孤判,表情何其骇人。只是,独孤判并不为之所动,依旧稳如泰山,沉静以对:“回太后,臣之言语字字发自肺腑,求太后成全。”
话毕,独孤判更是执起身旁妍华那微微颤抖的柔夷,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并同时引爆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唇枪舌战。
“启禀皇上、太后,臣认为鼎北王与乐宁郡主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休得妄言,堂堂郡主岂能为人继室。”
“话不可这么说。鼎北王在匈奴之战中为先睿王报了血海深仇,那便是郡主的恩人,以身相许又有何妨?”
“胡言乱语,该有的封赏,朝廷一样不少,这和乐宁郡主的婚事有何关系?”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自当交由皇上、太后裁决。”
.......
于是乎,睦章四年的最后时光结束在了一场始料未及的论战中。而妍华对此的记忆,最终停驻在了太后姨母拂袖而去的背影,以及包裹着她手的那抹永恒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