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局黎明
作者:御此心无悔      更新:2019-11-04 13:51      字数:4284

“所以,这最后一局的胜者是……呃……”

悠久山琢磨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和脑子一样打了结,磕磕绊绊了好一会,却总是念不清楚。结果当然出来了,耳机里传来的声音和之前一样清晰,只是这里面说出的事实却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胜者是……第四十一卦‘损’,也就是说,这一局是项南星获胜!”他说。

话音未落,他就听到右侧的椅子“扑通”一声倒了。项南星蹬开了椅子,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他双手握紧了拳头,仰起头,对着天花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

这一吼像是要把他胸中所有郁结的情绪一吐为快,一直吼到声音嘶哑了才停下。他的身体绷得笔直,握紧的手背上青筋冒起,非这样不足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只有他才能亲身体会到这一路的不易。在这场游戏的后半段,他几乎是沿着一条如丝线般细小的独木桥一路走了过来,而这一切的坚持,在这最后终于有了回报。

“恭喜了。”姜凉还是那一副淡定的表情。看上去身为对手的他更像是全场里唯一一个对结果毫不关心,也不意外的人。悠久山琢磨看着这样的姜凉,再想想他在上一局时的表现,不禁更加怀疑他是不是一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果。

“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姜凉再一次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在揭晓答案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一局的结果会是怎样,但对于现在这个结果,我确实也不感到意外。”

“可是,我完全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站在姜凉身后的主持人忍不住说道,“观看你们对战的时候,我自己也在演算着战局变化。最后这四局真的是无懈可击,四次对决做到了极致,在我想象中的结果应该会是四次完美的封杀,可是为什么这最后一局……”

“愿赌服输,就是这样。”

姜凉打断了他的话。他眯起眼睛,手指在血袋上方移动,挑拣起来,最终在三个最初的血袋里选择了一个。“轮到我来碰碰运气。”他笑道,将选中的血袋交给了主持人,示意可以开始这最后一次“血之试炼”了。

项南星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尽管是对手,但不可否认姜凉此时的气度真是让人心折。“你没有输。”他由衷地说,“这一局游戏有太多东西不是玩家可以决定的。你真的比我强很多,但最后关头,我多了一点运气。”

姜凉笑着摇摇头“你不用谦虚了。为了最后不确定的胜利把性命都豁出去,一次又一次地忍受着输血期间的煎熬,甚至面对几次安稳活下去的诱惑都忍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因为你做到了这一点,运气才会站在你的那边。”

他仰起头,长长叹了一声“‘吾计不成,乃天命’,老师,你设计这个游戏也是为了教会我这一课吧。记下了。”

鲜血沿着导管开始流入姜凉的身体,过去三个回合里一直折磨着项南星的那份恐惧,他现在去就要体验。姜凉索性闭上了眼睛,努力感受着这份混杂着屈辱与恐慌的情绪,并将其化作自己的食量。另一边的项南星静静看着,发泄了情绪之后,此时他的心里既有残留的喜悦,更多的却是对眼前这个对手的敬佩。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在这场游戏里,他还从来没有赢过这个对手哪怕一次。

“抱歉要打扰你们两位惺惺相惜了。”悠久山琢磨叹了一口气,“有哪位可以抽空来告诉我事实是什么样的吗?或者说,你们想的情况是否跟我接下去说的一样?”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桌上的两块木牌子,像是还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在心里算过几次,各种情况和可能的牌型都考虑过了,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他说道,“‘第四十一卦’这张牌,由于四张‘10’在之前都用掉了,此时最大的牌型也就是‘12’和‘8’的两对,‘第二十五卦’原本可以组出‘5’的三条来,牌型上应该是胜出的。可是最终的结果却是后者落败,这说明它最终没能组成这样的牌型。”

他拿起了上一局姜凉打出的“咸”卦牌,把它和桌面上另外那张放在一起。

“我想,问题是出在上一局吧。”他继续说,“以上一局时残留的纸牌,第三十一卦的‘咸’卦就算限定在三条‘7’的牌型下,也有两种组成方法。一种是三张‘7’带上一对‘5’,另一种则是带上了一张‘6’和一张‘4’。显然,选择后一个可以让下一局组成更大牌型,这才符合‘让牌的威力最大化’的原则。而若是前者的话,最后一张牌就无法组成三条的牌型,而是只能以‘6’和‘4’的双对子牌型出现,这样一来,输掉的结果就说得通了。”

他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一局结果如此,只是因为负责为姜凉主持人摆牌并判定胜负的那位失误了。可那是第十六位的狄拉克主持人啊,心思细密,原本绝不应该会犯这种见习主持人都未必会犯的错。唯一的一次正好给你碰上了,不可思议……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你这次幸运的获胜。拼上性命,最后还是等到了主持人的一次失误。恭喜了。”

说到最后,悠久山的音调渐渐尖利起来,这意味着那个充满敌意的人格再次冒头了。而面对他这一番故意的挑衅,项南星却只是微笑。

“这算是失误吗?”他说,“我不知道。但我瞄准的可不是这种碰运气的事情。”

“哦?”悠久山扬起眉头,“难道这里面还有必胜的方法?”

“悠久山主持人,我想问一下。”姜凉这个时候忽然插了一句,“在那边和狄拉克主持人共同负责摆牌和判定工作的另外一个主持人……是那个‘黑猫’秋半夏吧?”

“是的。”

“我就知道。”说完这句,姜凉再度闭上了眼睛。从他平静如常的脸色上看,这一次三分之二的机会还是被他把握住了,此时他不过是再例行公事地把血袋里的血输完,同时总结着这一次难得的失败经验。

反倒是悠久山琢磨再次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等等,难道另一边是谁摆牌,对结果会有什么影响吗?”

“你还是不懂啊。”

这回说话的是项南星。他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取出了一块用过的木牌子,同样放在桌上。只不过他拿出的牌在时间上更早一些,是第五局里他打出的第四十三卦,“夬”卦。

“回到你刚才说的那个假设,我也有一个假设。”他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摆牌者必须遵守一个原则,那就是‘每张牌最大化’。你判断主持人不会用一对‘5’替换‘6’和‘4’,就是因为后一种摆法可以让最后的‘无妄’卦最大化,同时基本不削弱原本那张牌的牌型,达到总的效果最佳。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真的在第七局结束的时候被你们说服,放弃了游戏,那么最后一局也就不存在了。在这种情况下……”

他刻意顿了一顿,而后就看到了悠久山琢磨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啊,如果最后一局不存在的话,那么第七局就应该以三张‘7’带一对‘5’的牌型去摆,那样才算是符合规则,否则就是主持人违规。但如果为了避免违规而那样做了,一旦第八局开始,他的做法又变成错误的了。

换言之,那个局面是玩家以及允许认输的规则一起,给狄拉克出了一道难题。

“可是你还记得吗?倒数第二局的答案来得很快,根本感受不到对方在摆牌时的纠结。”项南星笑了笑,“这是当然的,他不需要烦恼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也不需要猜度玩家的想法,只需要按照第八局会发生的情况去处理就可以了。”

“为什么?”悠久山忍不住问道。

“因为在他之前,已经有人涉嫌违规了。”姜凉接上了他的话。此时他已经输完了剩下的血,正拔掉导管,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另一个主持人比他更早地面临着类似的二选一,而她选择了可能会违规的那一边。这样一来,如果第八局真不存在的话,追溯起来也是对方违规在先,狄拉克主持人这边完全不用负责。”

悠久山看着桌上的牌,细细咀嚼着姜凉的话。几秒钟后,他啊了一声,惊得张大了嘴。

“是的,她在那时候就冒着风险,给我留下了一副必胜的牌。”项南星郑重地说,“‘四十三’和‘四十一’,这两张牌里必须有一个占用四张‘10’,而另一张就只能使用剩下的两个对子。为了避免因为玩家提前退赛而违规,一般人都会选择将四张‘10’用在先出现的那张上,可是黑猫主持人反其道而行之。她看到那一局面对‘六十三’已经是必败,索性把两对用在这里,反将四张‘10’留到最后。如果我没有发现这一点,算错进程提前用了王牌,或者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提前退赛的话,那么不光我会输掉,她也会跟着我一起完蛋。可是她选择了相信我,既相信我会察觉到这一点,也相信我有足够的勇气和运气,撑到最后。”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悠久山结结巴巴地说。

“我怎么可能知道?直到这一秒看到结果,我才能确定这个大胆的想法没错。”项南星笑了笑,“我同样只能去相信,既是相信自己对秋半夏的了解,相信她变幻不定的性子会让她参与到游戏中,去担任你口中隐约提到的那个关键角色,还要去相信她在关键的场次会为我留下一副王牌,给我机会自己终结游戏。最后是相信自己的强运,相信连续三个陌生的血袋仍旧不能阻止我迈向最后的胜利……不,这已经不能叫做信任了,这根本就是疯子与疯子之间的共鸣。我知道她会为了争取胜利不顾一切,而她也同样知道,我为了赢下这场白夜祭已经到了可以放弃生命的地步。只有同样成为这样的疯子,才能缔造出这样的奇迹。”

项南星一口气将心中话语倾吐完,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了桌上的那些剩余血袋上。说了这么多,他最想感激的或许还是那个不知名的献血者。就在刚才,哪怕他手握着秋半夏攒下的王牌,那也必须撑到第八局才可以使用。若没有这些血袋奇迹般的助攻,屡战屡败的他根本没有机会走到那一步。

“谢谢。”他小声说道,顺势收起有些失控的情绪。“不论如何,总算是赢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似乎又开始紧张起来,“二比二,接下来就看最后的第五局,我相信我们这边一定会……”

他鼓劲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到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一个满身浴血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往会场中蹭了进来。

“不必了。”这个人说道。他越过了门板的阴影,渐渐露出了真容,这是个身材干瘦的老人,虽然穿着一身黑西服白衬衣,然而那上面此时都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液,看上触目惊心。

“黄老?”徐闻惊叫。

黄老却没有回应他,而是径直走到项南星的面前站定。项南星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虽然沾了很多血,但大多在衣服表面,看上去不像是受伤,更像是别人蹭在他身上的。

“我说不必了。已经结束了。”黄老木然地说。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加苍老,神情憔悴,看上去像是一口气老了十年。

“结束了?”项南星还没细想老人的异状,又被这句话震了一下。“喂,结束了是什么意思?现在前四局总比分是二比二吧,还有第五局啊!”

“第五局也已经结束了。”

黄老张开双手“所以我宣布,白夜祭结束了。”

他一脸疲惫,却仍在用力抬起头看向项南星的脸。这一刻,项南星发现对方的脸上涌动着毫不掩饰的情绪,那是由衷的悲哀与追怀。

“结束了。”老人喃喃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