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其实在听到主持人会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应该有所警觉的。
主持人在南宫家出现,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事情,南宫茜在很小的时候都见过几回。然而这一次秋半夏出现的时机着实有些微妙。
当时南宫茜刚从家族的飞机上下来,带着一路上与父亲交涉未果而残留的沮丧感,身心俱疲。她只想找个地方整理一下思绪,换个方式再试一回。这种感觉很奇怪,原本她已经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了,然而在起飞前远远地看了项南星一眼,她的心里却突然生出了几分反抗的念头来,仿佛觉得这事还有什么转机似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这时她见到了前来接机的母亲。南宫夫人还是像平时那样安然端坐在轮椅上,膝盖上覆着薄毯子,脸上带着娴静的微笑。她指挥下人接走了行李,而后对着南宫泰微微一笑“西凤那边的人来了。”
南宫泰“哦”了一声,脸上表情毫无波澜。
南宫茜疑惑“西凤共和国的主持人?他们来这里干嘛?”
她的心里突然燃起了一点点的希望。说到主持人,第一时间想起的自然就是与之相对的“游戏”了。难道是之前在天台的那场游戏中出现了什么违规情况,所以主持人要赶过来宣布游戏无效?南宫茜想到了这个。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南宫泰和她约定的东西也就有可能作废了,对还想着离开这里的她来说,这无疑是个大好消息。
然而这喜悦在她心里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又变作了沮丧。她见识过顶级主持人的强悍,但这里是南宫家,要想在杀手界头牌世家的地盘上掀起什么风浪来,靠几个主持人还差得远。更别说听父母刚才的语气,他们似乎对这件事情都早有预料,自然也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有可能这些人根本就是他们请来的客人,跟南宫茜刚才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的脸上一会是晴天一会是阴天,这心里头的变化都被旁边的两人看在眼里。南宫夫人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小女儿总是欠缺情绪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像如此生动的表情,在之前可是非常难以想象的。
另一边的南宫泰轻轻摇了摇头。
“你在飞机上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他淡淡地说,“不用想太多,这主持人算是我请来的,跟天台上那场游戏毫无关联。我们的赌约,到现在依然有效。”
南宫茜低下头咬住嘴唇。“知道了。”她闷闷地说道。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对方用了“算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这原本是足以让她察觉到问题关键的一点线索。
“但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南宫泰的下一句话让她猛地抬起头,惊讶地望向对手。
“机会?”她喃喃重复了一遍。
南宫泰点了点头。“就像我们之前定下的赌约那样,你一直觉得我是有备而来,有心算无心,这才得了利,哪怕我明明是在客场作战。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直接用南宫家的方式来比,靠的就是自己的实力。”他停顿了一下,重重地说道,“这一次,由主持人来作见证,赌的还是同一样东西。”
南宫茜的瞳孔猛地收缩。一路上请求未果,一落地却发现机会就摆在眼前,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好消息,然而这好消息来得未免过分轻易,让她又生出了几分疑惑。
看上去确实如他所说的公平,是个机会。但这样大的让步,当中一定有问题。
但问题出在哪里呢?
她冥思苦想,一时间却找不到其中的漏洞。
但南宫泰显然不打算给她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在南宫茜还站在原地思索的时候,他已经大步迈下阶梯,抬手扶上了南宫夫人的轮椅把手,迈步向前。后者微笑着抬手在他的手背上亲昵地拍了几下,轻声说了句话,而后便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被丈夫缓缓推着向前走的舒适感觉。
南宫茜隐约听到了“小姑娘”、“发现”、“上层”等几个零碎的词。
南宫泰的脸色却微微一变,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这回南宫茜留上了心,虽然他们已经走远,但她用上了读唇的功夫,也把南宫泰接下来的话读了个七七八八。
“让敬之上去,荒启补上……这什么意思?”
南宫茜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这两人显然是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偷偷通讯过了,还在私下谋划着什么,然而她却死活想不出这里头的关窍。
如果那家伙在就好了,她忽然想起了项南星。以他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能在这种情况下看出问题来,进而推测出对方真正的意图,南宫茜想。但自己不一样,自己只是个拥有一些杀手技能,却在除此之外的地方一无所长的家伙。除此之外,还有软弱。哪怕亲身面对着难题,明知道身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但在稍微遇上点障碍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却还是如果某人在这里就好了……
等等。
南宫茜突然感觉脑海中一片亮堂。是的,如果某人在这里,事情当然会有些不一样。父亲提出要进行一次赌约,或许正是因为得知项南星已经在前往这边的路上!
虽然她从未跟项南星提过希望他前来的要求,但这家伙从来都是个任性妄为的行事风格,在天台上吃了亏后也没看出放弃的意思来,说不定真会不怕死地千里迢迢赶到南宫家这边要人。虽说他一个普通人很难对南宫家造成什么威胁,但考虑到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西凤共和国所谓的“候补者”,如果他有心借用那边的力量,那么事情多少要棘手一些。
南宫泰抢先一步请来主持人,并要和南宫茜完成另一场游戏,正是为了事情生变之前抢先将其拍板定下,免生事端。如果这是在主持人见证下完成,而南宫茜又再次落败的话,那么这件事在西凤共和国那边就等于被确认了两次,项南星想要动用他的特权寻求翻盘的话,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何况到时就算他真的提出了游戏申请,并获得通过了,但因为这边已经有一个主持人在了,默认还是会由他来负责。在那种情况下,刚刚结束一场对决的南宫泰无疑更了解主持人的风格和倾向,这对于他和项南星的这一场来说也会是不小的助力。
以南宫家的情报收集能力,要想掌握到一个人的行动不是太难,何况项南星确实有做这种事情的动机。不管是南宫泰在飞机上实时获取到了信息,还是南宫夫人在家里远远收到了信息,提前做出部署,这都说得通。从时间上来推算,他就算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并且找出了南宫家的地址,但要想办好手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少说也得是第二天的事了。这当中一天的时间差,就是南宫泰此时利用的这个空档。
一切环环相扣,在确保稳妥的情况下逐步积累对自己有利的筹码,这正是南宫泰这个人一贯的风格。这样一想的话,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但上面的这一切,通通都是建立在“获胜”这个基础上的。他似乎忘记了,开启这一切的必要条件是,他必须首先给南宫茜一个再次挑战他的机会。
如果她把握住了这个机会,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我明白了。”南宫茜说,“就按你说的来,用一场游戏决定我接下来的生活。”
南宫泰的脚步停住了。他缓缓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微笑,让人感觉相当不快。南宫茜努力绷紧着脸对抗着这种不适感,挺起胸摆出一副自信的样子。
“但是有个条件,这游戏的内容不该由你决定。”她说,“如果你已经有想法了,我要先听你说完游戏的内容,再决定是否按照你的意思对决。家族的训练项目太多了,你知道我擅长哪些不擅长哪些,如果要用我的短板跟你比,那明显是个坑,我是不会跳的。”
“放心,一早就考虑到这个了。如果那样的话,就算输掉了你也不会服气吧。我选择的,是狙击训练里一个关于预测和引导目标动向的项目,名字好像叫做‘驱虎吞狼’?”
南宫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这个项目她从小就做过,确实是相当熟悉,虽然说不上最强的那一项但说得过去了。但让她疑惑的是父亲的态度,据她所知,父亲虽然号称精通各类技法,但性子上还是偏向正面强攻型的,和出走的大哥是同一类。以一个狙击手的训练项目来决胜负,对他来说也未免有些太不利了。
这种太过明显的让步,却让南宫茜又有些生疑了。
“别想太多了,和你对决的不是我。”南宫泰仿佛看出了她想着的事情,“我的话,在天台上已经和你对决过一次了,那次是我赢了。这一回要发起对决的是另一个人,这是和他切身有关的事情,很应该让他自己来决定。”
“是谁?”
南宫茜问的时候心里一咯噔,眼前却已经浮现出了那张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的脸。她的心里隐隐涌起了一丝愧疚,对于他,自己确实是有愧于心。
“是,就是你想到的人。”
南宫泰淡淡地说“要和你对决的,是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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