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回合就开始了?”洪日新冷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
他看着低下头假装观察纸牌的铁块,直接迎上后者凌厉的目光。
“总不至于现在就要求助我了吧。”他半开玩笑地说,“就算你在在我洗牌时还不知道我会提出什么游戏,但主持人的本能肯定会驱使你观察我手里的牌,尽可能记住更多的信息。哪怕只是看见了其中一小半,你也不大可能在第一回合就无路可走。”
“但现在的观察也并非毫无意义。”铁块淡淡地说,“至少我知道了,你是个话很多的人。”
说话间,他终于伸手翻开了另一张扑克牌。随着纸牌上的图案展示在显示屏上,全场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仅仅在第一回合他就成功凑到了一对,看来刚才那漫长的犹豫看似毫无意义,却为他唤来了罕见的好运气。
“愚蠢的人啊。”洪日新斜着眼看了一眼台下,耸耸肩,“有时你会觉得待在这里是件很幸福的事。那些你习以为常的事情,对这些人来说简直就像是魔法,像是神迹一样,你要是有那个想法,稍微花点心思,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他们心目中的神。我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原来欺凌弱小,是件这么让人身心舒畅的事情。”
“你好像几分钟前刚说过,很想和高手对战。”
铁块漫不经心地回应。说话间他又翻开了两张牌,引起全场更为激烈的惊叹。一回合凑成一对已经算是小概率事件,连着两回合都能成功凑出对子,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强运。
只是比起相信单纯的“好运气”,已经有人开始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喂,这是不是作弊啊!”一个年轻人拍着桌子大喊,“洪先生,请检查一下扑克!”
他的话引起了同桌其他几人的连连附和。确实如他所说,铁块看上去很像是利用了透视扑克一类的道具来作弊,刚才他那一番长考也更像是在观察纸牌背面的图案,等看清楚后才开始选择要翻开的牌。推理入情入理,然而年轻人话音刚落,旁边却突然走出几个穿着黑西服的人,一言不发地扭住他的手臂,将他和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按倒在桌面上。
“扑克是我拿的,要是扑克有问题,那岂不变成我作弊了?”洪日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送客吧,这些没点礼貌的人,不配欣赏这一场对决。”
“不礼貌吗……”铁块低声念道,“我倒觉得我们这样才有点不礼貌。”
说话间他再次翻开了第三对扑克牌,和之前一样,又是成双成对的两张牌。截止目前为止他连续三次翻牌无一失误,倒像是印证了刚才年轻人的那番怀疑。有前车之鉴,场下的人谁也不敢随便开口质疑,但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密集了。
“虽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道具,不过在任何一个赌场里,‘记牌’都是被百分之百视为作弊的吧。”铁块慢条斯理地将拿到的六张牌移到桌子边角上,然后准备翻开下一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示我们作弊的技术,我看这件事本身就很不礼貌。”
“演示的是你,我可什么都没做。那些人要有什么想法那也是冲着你来。”洪日新盯着铁块悬在纸牌上方的手,“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是,你脑子里还记得几张牌呢?”
“大概比你预想的多一点。”铁块瞄了他一眼,再次将他此时表情中的每一个细节记下。
他能感受到台下投来的每一道目光,那当中包含的鄙夷和猜忌就像是锋利的针不断扎在自己身上,让人不快。这是洪日新的计谋,他明白,是这个游戏的规则将他置于非抢先不可的情景下,因此他只能代替了洪日新,被迫上演一出当众作弊的戏码。
俗话说众口铄金,舆论的压力往往比一般人以为的还要巨大,持续累积的压力更是足够让一般人情绪崩溃。但对于铁块来说,区区这点小事还动摇不了他。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完成这一场足以让他精神衰弱的记忆游戏。
他要记忆的不是桌上的牌,而是洪日新的每一个表情细节。
“说归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啊……”
当铁块看清刚刚翻开的那张牌时,他只想在心里骂自己把话放得太早。那是一张“黑桃5”,牌面上平平无奇,可要命的是,他在第一轮里翻开的正是一对“5”,此时在桌面上除了这张“黑桃5”外,剩下的也就唯一一张“梅花5”而已。偏偏这张牌并不在他刚才观察到的那些牌里面——就像洪日新说的,因为察觉太晚,尽管已经留心观察对方洗牌的过程,但铁块看到的牌也只是其中的一小半而已。
最坏的结果是,在第四轮他就不得不靠运气在四十七选一的概率上蒙一把,然后错失机会,眼睁睁看着洪日新一路把剩下的牌都抽走。但他也知道,其实他还有另一个选择……
他的手悬在纸牌上方,用和平常一样的速度移动,看似信心十足,却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洪日新表情中微妙的变化。就在他的手从其中一张牌上方移过时,他注意到洪日新的眉梢轻轻动了一下。
是它了!
铁块毫不犹豫地伸手翻开纸牌。然而他抓住的不是当前手底下这张,而是它前面的一张。
他的心中闪过一瞬间的忐忑,却在看清图案后转化成了喜悦。此时展现在他眼前的正是一张“梅花5”。这一回合侥幸过关,至少他可以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了。
要注意到洪日新的表情或许并不难,很多善于观察的人都有可能办到,但注意到这个细节的人却大多会误解这个细节的含义。洪日新的这个微表情对应的情绪是“庆幸”,也就是说,他并不是因为铁块逼近了答案而紧张,相反,他是“庆幸”看到对方的手从正确答案上方移过,而铁块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次看似玄妙的获胜背后,其实凝聚着铁块开战至今所有的观察、分析,记忆,这结果为他的这些努力打下一个圆满的印记——更是一剂强心针。
“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主场了。”
铁块在心中默默说道,感觉全身上下随着这句奇妙的咒语焕然一新。刚才那一丝被压迫着的沉重感荡然无存,他只觉得神清气爽,连翻牌的手都像是被注入了全新的力量。
当然在外人看来,他的神情,他的动作,他身上所有的外在表现和之前没有半点区别,一切心境上的改变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正是他被称为“铁块”的由来。
他再翻开一张,依样画葫芦地移动手臂,观察。洪日新的嘴角在某个时刻轻轻动了一下。铁块不动声色地继续试探着,直到最后才收回手,翻开了刚才那张牌。
又是一对。
再翻开,这次是他在洗牌中看到的数字,那张可以凑成对的牌就在牌阵的边上。但在伸手可及的答案面前,铁块仍是选择和上回合一模一样的动作。他用稳妥的这一回合再次观察了洪日新的反应,完善着脑中的资料库。
这一次,毫无悬念,又是一对。
台下的人已经懒得申诉了。一上来六回合连续摸中成对的扑克牌,这概率已经是天文数字的级别,再怎么样的好运气也无法解释。然而他们也看得出来,洪大老板别说是知情,根本就是在纵容着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作弊行为。洪日新直到现在还没有发作,而上一个为此发声的人此时已经被赶出门外,这些人也就识趣地闭上嘴,静静看着事情要如何发展。
第七对,第八对,第九对……如是者,神话般地一路持续到了第十三对。扑克牌一副不过五十四张,十三对即是二十六张,占了接近一半的比例。如果铁块能再接再厉拿下这第十四对,那么他所持有的纸牌数量就会超过总数的一半,游戏在那时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于是才闭嘴不久的那些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这一回他们不再是声讨作弊,而是带着几分期待热烈讨论。作弊归作弊,毕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亲眼见到这样的一幕——在一场“神经衰弱”的游戏里,先手的一方竟然一路赢到终局,连一次翻牌的机会都不给对手。
只有铁块知道,这条众人眼中的坦途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容易走。先不说前面几回合的惊心动魄,就算是在他摸清洪日新的表情细节后,一切也还是充满着变数。对方怎么说也曾当过主持人,对察言观色这一套并不陌生,更受过掩饰自己真实意图的训练。从这场对决一开始,洪日新就不断变换着自己的习惯,抛出一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来混淆视听,每一轮游戏里,铁块必须将这些虚构起来的防线一一看穿,然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无论如何,他终于也走到了终点线的前面。此时他翻开了这场游戏中的第二十七张纸牌,这是一张“黑桃a”,与它相对的另外三张“a”还未在人们眼前出现过,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剩余的二十七张纸牌中等待。就算抛开观察,只论概率,这九分之一的概率在这种游戏中也算是很大机会了。
大好形势面前,铁块的表情依旧无悲无喜。他依样观察着洪日新的反应,寻找着那张会令对手在一瞬间产生动摇的纸牌。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他的动作,大厅中的空气仿佛静止。这凝重的气氛甚至像是直接影响到了现实环境,原本稳定的电压在这时忽然波动,灯光变幻明暗闪烁,连大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都跟着停顿了一下。这变故让人群中多出了几声轻叹,铁块微微皱了皱眉头,视线快速飘向观众席又快速收回,却没有错过洪日新表情中一瞬间的僵硬。
“胜利近在眼前,你连笑都不笑一下,还真是毫无破绽啊。”洪日新冷笑道。他的面部肌肉被这一笑牵动起来,鼻子投下的细微阴影在脸上移动,显得诡异。
他旨在干扰铁块的判断,然而后者却再次确认了他嘴角那一抹不自然的僵硬。铁块猛地探出手,径直伸向洪日新一秒钟前视线指向的一张纸牌。洪日新双手紧紧按在桌面上,看向他的眼里全是紧张。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铁块伸手抓住纸牌边缘,将这张攸关胜负的纸牌一口气翻开!
“赢了!”堇暗暗地一握拳。虽然相识时间很短,她却对铁块的本事极有信心,看到他如此自信满满地开牌,她也跟着精神振奋起来。
然而洪日新却在牌将翻开的一瞬间移开了视线。他身上一直绷着的紧张感瞬间消失不见,嘴角甚至勾起一抹笑意,仿佛结局已定。
铁块心中一颤,猛地看向手中纸牌。
“这,这个是……”
在看清的一刹那,他抓着牌的指尖顿时变得冰凉。
那上面的图案是“小丑”,那小人的嘴角也咧开着,像是在嘲笑着一脸惊讶的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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