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中心主控作战指挥室的大屏幕上,数据在急速跳转,已经是模拟的偏离示意图,逃生舱与地球擦身而过。
偏离距离7000公里。
“他们回不了家了。”有人最后确认一般地哀嚎了一句。
一场营救失败打击的不只是在场的每一个人,也连带陪葬了所有航天人过去的心高气傲与踌躇满志。
逃生舱携带的穿梭机在太空飞奔,世界已然跨进破灭的边缘。
舱内,英英三人却不明所以地静候安待。
地球仿佛近在咫尺,不过也只有梁萧还有能力与心情透过天眼窗向外面的世界窥探。
逃生舱离预定的航线越来越远。
航天基地指挥室还是有人发布了命令:“基地,基地,逃生舱已经失去家园,逃生舱已经失去家园。”
“取消三地的应急救援,对,取消,他们——”
“他们已经失去家园。”
有人重重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桌案上。
“国家意志,我们把国家利益至于了她们的生命之上,这就是我们失败的原因!”
“你干什么?”
那人痛苦地:“十六年前,她就这样在我们面前消失,这次又是这样,你让我怎么接受?!”
“你冷静一下。”
那人跌跪在地,再度失声痛哭,失去生命的哭泣。众目睽睽之下,哭的像一个孩子,让人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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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大桥上,狂浪一般激荡的心潮,已然将相宇的神态冲击得爆发出劫掠一切的杀气。
十六年,他经历了最为深邃的黑暗与牵绊,全都变成了愤怒。
狂掠的脚步转眼之间来到江海大桥的桥头。
江桥对面,无数荷枪实弹的军人,肃穆以待。
一辆救护车停在桥上,偌大的桥面上也只有这一辆车,再无一个行人。
相宇踏步上桥,再度屈身,腾身而起的姿势已就,却在这时,一个浩大的声音传来,比他脚下断裂的桥面传出的声音还要使他感到震撼。
其实,那只是一个苍老的微弱的声音。
“相宇。”
声音是从救护车里传出来的,距离这么远,这么轻微。也许只有相宇可以听得到那个声音,可那个声音足以让他停下脚步。
救护车的车门被打开,最先跳下车的是相宇的同学芳芳,早不似当年风貌,轮椅被芳芳放下。
肖怡出现在相宇的视线里。肖怡被芳芳扶着落座在轮椅上。
肖姨迫不及待声音颤抖,“是小雨吗?”
很快,肖怡的身后,英英的养母杨淑珍出现,也被芳芳搀扶着坐到轮椅上,
芳芳竟然流着眼泪推着二老向前。
两位老人都已两鬓斑白。肖姨更是,她只是被人告知她的小雨回来了,可却怎么也想象不到,眼前每走一步大桥就为之震动的人就是她的小雨。
轮椅载着肖怡上前,那个比她记忆中要高大许多的身影,让她心生疑惑。
相宇迈步向前,桥面不在断裂。
空中有几架无人机闪掠而过。
相宇止步,褴褛的衣带,在怒气中无风自舞,翻天覆地的疼痛,狂乱难言的迷茫,江面上摇曳的光彩,划过相宇刚毅的面颊。
望着肖姨那张满布皱纹的脸,那些纹路曲线柔和,像是在努力造就一种和谐。
相宇猝然跪在大桥之上,咽喉之间吞咽痛苦的声音干涩而且疼痛。
“真的是小雨啊,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呀?”萧怡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亦如当年失去十年的那一次。
相宇抬起头,满脸都是浓重的光影与悲哀。丝丝颤抖的呼吸声,双眼满含纠结怨恨的泪光。
相宇喉咙哽咽,一动未动。
肖怡也激动得一时落泪,说不出话来。
泪水慢慢的溢出相宇的眼眶,砰然砸落在地,自己真的要向现实低头吗?真的要向亲情低头吗?十六年来。他怯懦绝望过,伤心过,可却从不曾流过一滴眼泪。早就已经忘记了眼泪咸涩的味道,可如今,每时每刻,他的内心都不曾停止哭泣滴血。
眼前这位历尽沧桑的老人,曾经是他幼年时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如今,那脸上的慈祥表情依然没有褪去。
相宇听到自己的牙齿打颤一般咯咯直响。
十六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以为走出了地狱,可人世间没有了英英,也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牢笼。他要靠什么来挣脱,靠什么来维持生活下去的勇气?
肖怡终于再度开口。“小雨呀,我们都知道这些多年,你肯定经历磨难。且根本想象不出你受到的苦。可你得明白,英英她一定不希望你现在这样,你已经伤及了无辜,你不能把自己的伤痛强加到别人的身上,这也不公平。”
肖怡停止了言语,因为她惊愕的看到。相宇一手化刀轰然拄地。桥面传来一阵断裂的声响。
相宇的眼周燃烧着烈烈火光,已然将泪水蒸腾化去,可是嘴角却涌出血迹,丝丝流下,瞬间被风吹散。在地面划出一道刺眼的红线。
另一辆轮椅被芳芳推过来。杨素珍的精神状态更不如前,眯着眼睛怀疑地看着相宇,她的眼睛已经既老花又近视,难辨雌雄。
“这是相宇吗?你怎么这个样子呢?你看到英英了吗?她好像好久没来给我梳头了。小宇,你怎么了?是牙龈出血了,起来,妈给你擦擦。”
“肖姨,谁把我们打进地狱,我就让他们来偿还。我原本可以让英英回来的,英英原本已经怀孕,不应该被送入太空。是谁主导的这一切,我就让他们用命来偿还。”
相宇义正言辞,言语中豁然流露出无比的憎恨之意,从尘埃中再度抬起头,身体随之慢慢爬起。双眼再度爆发出凌厉的凶光。自己顾不了这么许多。保持理智并不能让他好受一丝一毫,他不能苟且地活着,一个人舔伤口,哪怕一时一刻。
狂烈的气旋在相宇的心中卷起,呼吸带动猛烈的风暴,委屈变成愤怒,悲伤也变成愤怒,他现在只有这一种情感,因为只有愤怒,才能将他的生命燃烧得最为旺盛。才能最快的,最迅捷的收拾掉他心中各种纷杂的残骸。
相宇再度腾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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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面桥头直升机已然降落,单禹从直升机上跳下来,跑向救护车。
站在车旁张望的女儿君霞回过头,一脸哀伤的看着跑过来的爸爸。
“爸爸,你可来了,出事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爸爸,姑父他好可怜。和他比,我都不觉得自己的病算什么了。”
“说什么傻话,你姑姑她还在人世,在蝶王星上,基地已经派飞船去接了。”
“真的!”君霞脸上现出诧异激动的神色,血色迅速上脸,呼吸也随之加速。
单禹赶紧扶女儿上了救护车。
“你这个病根本就不应该来这儿,哪个混蛋下的命令?过后爸爸一定要找他算账。”
单禹一边说一边掐住女儿手腕上的百池穴。
救护车上有人将输氧袋,递给君霞,君霞吸入低流量氧气,气色立时好转了许多。
“爸爸,是他们征求了我的意见,也是我自愿的,他们也询问,征得了医院大夫的同意。”
“是爸爸同意了才可以。你还不是完全行为人。”单禹扶女儿上车,“好好在车上呆着。”
大桥上方,两架无人机带着尖啸折转而回。
单禹手环上,立刻鸣叫起来,随之数据显示。
“你养母和肖怡根本没有能力阻止那个梁相宇。”
单禹抬头,遥远的对面桥头,相宇的身影已然高高跃起。
单禹环顾左右,只有装甲车,不得已只能转身钻进救护车。
单禹连声呼喝。车子快速启动,冲上了大桥。
相宇跃过肖怡三人的上空,然后轻飘飘落下,略是停顿,却没有回头。虽然身后传来萧怡一声轻微的呼唤,可是相宇不想再听。不想再看萧怡痛苦错愕的表情。
他清楚的听到自己奔跑跳跃带起身边的风声,用力再次踏足,龟裂的桥面,瞬间坍塌,似乎是相宇用以表露心迹的决绝,将自己与桥头的二老和芳芳彻底地隔绝开来。
相宇纵身向前飞掠。几乎与此同时,单禹乘坐的救护车疾驰奔到了大桥的中央位置。
单禹扑出车门,跌跌撞撞狂呼乱叫。
“梁相宇!”
单禹的呼喊,适时的阻止了相宇奔烈的行程。
救护车前二十米,相宇再次被那个充满亲情无法视而不见的声音阻止了去路。
心绪急速的起起落落,让相宇已经不能承受这样的心理起伏。嘴角的鲜血再度流涎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