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张馥郁在暂住的寝殿休憩,午后阳光稍落,基儿这年龄正是调皮坐不住的年纪,要出去玩耍,张馥郁便让几位宫女伺候着,看护他周全。
待醒来之后,发现基儿并不在院中。平常即便是玩耍也都在这皇宫别院之中啊,若不是这基儿胡闹,出了院子?
顿时心下紊乱,张馥郁简单梳洗工整,出门寻找小皇孙。
行至荷塘湖畔,却见嬷嬷与宫女如同丢了脑袋的苍蝇嗡嗡乱转。两人见张馥郁到,连忙请安。
“基儿呢?”
“小皇孙在院内看到外边纸鸢,非要过来瞧热闹。他步履飞快,奴婢们跟不上,结果跟丢了。”
“废物!”平常温和的张馥郁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发了火,“赶紧找,要是小皇孙丢了,满门抄斩都不够砍的。”
张馥郁以前从来没有恨过自己的三寸金莲,现在只觉得这双脚简直是拖累。她当机立断,招来太监,命太监火速寻找小皇孙,找到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能人,这赏还没许下去多久,就有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怯生生的说,见小皇孙追着一人朝御花园方向去了。那人手上还拿着一个纸鸢。
张馥郁心急如焚,此时也不管什么礼义廉耻,脱下自己脚上后跟略高的鞋子扔了出去,只穿內袜狂奔。旁边的宫女被唬了一大跳,她捡起王妃的鞋子,急忙跟在后边。
张馥郁一边跑一边对前面的小太监吼:“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小皇孙!”以前是世子妃,目前暂被封为王妃的张馥郁,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暴躁的一面。那些看惯了张馥郁日常温婉的模样,猛地被这么一吼,都略微有些发怔。回过神来所有人都冲向御花园,帮王妃找小皇孙。
“王妃!找到了!找到了,小皇孙在这边!”第一个发现朱瞻基的太监,如同中了头彩一般,振臂高呼,也让张馥郁一直悬吊的心平静了下来。
她还是要看自己儿子一眼才能放心,绕了大半个御花园,中间还隔着一个人工挖出来的池塘,张馥郁见到朱瞻基好好的站在池塘那边,那颗吊着的心终于被放开了绳子,彻底的放松了下来。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馥郁的眼泪吧啦吧啦的往下掉,说不上是觉得委屈艰难,还是喜极而泣。
“母妃,你的脚……”朱瞻基盯着张馥郁的脚看。
“哦,母妃怕找不到你,着急死了,出门忘记穿鞋了。”张馥郁丝毫没有在意,以为朱瞻基见她赤足,讶异而已。
“不是,母妃,你的脚在流血……”
“呀,王妃,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王妃找个坐轿抬回去!”管事宫女采莲见了忙说。
“不妨事,不妨事,只要我的基儿无事便好。”张馥郁像是浑身没了力气,半倚着朱瞻基,像是倚着一座山,守着一座城。
回到寝殿,张馥郁任由采莲帮她上药,而自己的眼光一直落在朱瞻基的身上不愿意放开。
朱瞻基被他盯得不自在,但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对张馥郁说:“母妃,儿臣好像遇到坏人了。”
一句话让本来闲适半卧的张馥郁陡然坐起,差点踹翻采莲手中的药瓶:“基儿,此话怎讲?”
“基儿也不知如何说,我若说错了母妃不要怪我。”
“这是自然,基儿快说。”
“中午我被窗外纸鸢吸引,开院门追逐,行至荷塘,见了那人,那人应该是侍卫,正放着那纸鸢。我上前去讨,想让他给我玩一会儿,他竟不应,说要玩去御花园才行。说着便跑了。他这一跑我一追,到了御花园。他站在池塘边说这御花园的池塘没有树,能把纸鸢放起来,还把纸鸢给我放。我相信了他,可没想到他在后面推我下塘。幸好有母妃命我我练了一年的马步,儿子下盘稍稳,并躲了一下才没被推下去。”
“后来那人呢?”此时别说是张馥郁了,连旁边侍奉的采莲也出了一身冷汗。
“我见他歹毒,便把纸鸢丢在他脸上,绕池塘跑,他在后面追,我专找草丛走,他一时倒也追不上我。后来听到外边乱嗡嗡的似是有好多人来,那人便才从御花园的侧门跑了。”
听完朱瞻基的描述,张馥郁心下惊慌,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看来朱高煦的野心并没有那么容易打消,他现在的野心不仅仅是要吞了这储君之位,更重要的是要以绝后患,让张馥郁手中再也没有“好圣孙”这张王牌。
故意引尚不足五岁的孩童前去,并在这时节引诱至人迹稀少的御花园,还妄想推皇上长孙入水……在这皇宫里有这么大胆子的,除了朱高煦还有谁?
倘若不是她张馥郁今天扔了鞋子飞奔而去,或许这孩子就要成池塘中的一缕冤魂了吧?此仇,必报!
她先柔声安慰朱瞻基:“基儿下次不要去池塘玩耍,除了你父亲母亲,切不可随便听别人的话,以后要出去玩耍的话,叫上母妃跟着,母妃最喜欢和我的基儿玩耍了。”
“母妃……基儿害怕……”说着这小小的孩童将自己的头缩在张馥郁的怀里,纤小的身体还在瑟瑟的发抖。
“基儿莫怕,母妃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凡想害你者,我必十倍还他。”张馥郁眼中凌厉,心中暗忖:朱高煦,若你非要争夺,那就莫怪我要拼个鱼死网破。
“采莲,你去找个机灵的丫头来伺候我,以后你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基儿,非我允许不能擅自离开。”
“奴婢遵命。”
待采莲领着基儿去院内玩耍,张馥郁在卧榻上陷入沉思。如今立谁为储君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夫君与朝廷大臣解缙私交甚好,两人情趣相投,志同道合,多在一起聊书法绘画,还有名人史传。
解缙曾在皇上面前念了一个“好圣孙”,让皇上一直动荡的心,慢慢的偏向于自己这边。可是那朱高煦如今战功赫赫,今非昔比,此时动他,实在不明智。或许还会让皇上本来倾斜的心,慢慢的又倾向另一边。
可是这口恶气怎能消弭?找到那个侍卫除掉他对张馥郁来说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长,多则三日,少则一时。但这太便宜了。
张馥郁将此事瞒在心中,并未告知皇上以及朱高炽。皇上刚刚登基,力求前朝和后宫和谐一体,贸然告状,将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到时候被朱高煦倒打一耙反倒会说不清楚。立储之事一日不定,她亦不能动那嚣张跋扈的二皇子,但是那个侍卫,是一定要除去的。
她唤来掌事太监,命他去朱瞻基那边询问惹事的侍卫是谁,并把这侍卫的底细调查清楚,认准人,她倒要看看,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朱高煦做爪牙的人到底是谁。
掌事太监李喜手脚麻利,仅仅用了半天,便已打探清楚。
“回禀王妃,这侍卫是皇宫内院的侍卫,看守内院主要门户,却没有进入内院的资格。他擅离职守,也是个软骨头,奴才把他绑到柴房,还未用刑便都招了。您看……”
“他……可有子女?”
“有一子一女,女不及半岁,子已有六岁。”
“六岁,和我的基儿倒差不多。”张馥郁目光冷冷,朱唇微启,“把他那儿子叫来,在柴房准备一个水缸。”
李喜微微一愣,稍瞬明白了王妃的意思。他不敢多言,忙应了一声。只觉得这王妃的目光,如同腊月的寒风,吹得他背后冷飕飕的。
良久,窗外的掌事太监底底地说了一声:“王妃,准备好了。”
张馥郁捧茶一盏,细细的品了一口,放下茶杯,盈盈而出,只是脸上的神色阴沉沉,惹得下人不敢言语。
到了柴房门口,张馥郁问:“确定是他么?”
“奴才给小皇孙看了画像,确定是他。且奴才在他家搜出了放纸鸢的玩意儿,错不了。”
张馥郁“嗯”了一声,进了柴房。
柴房里的味道让张馥郁陡然捂住了口鼻,刺鼻的木头气味惹得她一阵恶心。面前的男子见了服饰华贵的王妃,猛然明白面前的这个女人掌握着自己的性命。他想求饶,嘴巴中的破布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想跪下,身上的绳子让他连祈求的权利都没有了。
“想说话?李喜,把他嘴里的布抽出来。”
掌事太监取下布条,那人的嘴巴里猛然发出一阵凄厉的求饶:“王妃,我错了……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也是被人逼的……我没办法选择啊……王妃……”
这惊悚莫名的凄厉的叫声,配上他有些竭嘶底里的表情,比起当年在城墙上射杀的王军,更多了几分可怖。
“你若是这么叫下去,我让人割了你的舌头。”张馥郁好歹是武将之女,守城巾帼,她皱了皱眉,那男人感觉到一阵杀气,心下更多了几分绝望。
早听说这王妃不简单,他真的是被冲昏了头,竟来和她作对。
“李喜,和我说说情况吧。”
张馥郁也不挑不拣,随便找了一处柴垛坐了下去,她本不是拒小节之人,这番举动洒脱中带了几分豪气。
“回禀王妃,此人名为王衡,乐山人,多年前在皇上的军营当兵,之后访友托人进了这皇宫内院,把守内院门户。其人好赌,目前不知何人指使,他说……”
“我说,我说!那日我在值日房睡觉,有人吵醒了我,并在窗户内放了一封信,大意是让我害了小皇孙,并许诺给我一百两黄金。我不知是谁,但那信封里已经给了我一百两白银票。信中还说,我现在等于收了钱,如果我不做,他便杀了我的家人……王妃……我实在是没办法……”
“呵,你不杀,他便杀了你的家人。你怎么知道你若做了,就会相安无事呢?王衡,你可知道,这水缸不是怕这柴房走水,而是为你的儿子准备的。”张馥郁似是随意,瞥了一眼王衡。
这一眼让王衡如坠冰窟,他眼睛陡然放大,惊恐万分:“王妃……这事是我糊涂,您要杀要剐冲我,和我孩子没关系啊……”
“我想多了,我只是让你想想做父母的本分。你想把我的基儿推下池塘,你却不知孩童在水中呛死泡涨到底是个什么景象。我想你若知道了,便不会如此。而想让你记住,用你的孩子印象会更深刻一些。”
“王妃!王妃!你凌迟我都可……或者,或者让我那小女儿代替靖儿也行……我,我王家只剩这一门血脉……”
“你擅离职守,且意图谋害皇家子孙。你的妻女早已被我寻了个缘由打发到京城衙门,这会儿恐怕已经在充军妓的路上了,不劳你费心。”
“你!你……”旁边的李喜一看王衡像是要破口大骂,抬手一巴掌扇过去,竟把王衡嘴里的一颗门牙扇了出来,并拿起布条又塞了回去。这李喜曾是张馥郁的父亲张麒手下的兵,在与北元拼杀中伤了男人根基,这才随张馥郁入宫,力气倒是未曾衰减半分。
“把他孩子拉过来浸在这水缸里,让他好好瞧瞧溺死的孩童是什么样子。下辈子为人父母的时候也长点心。”张馥郁淡淡发话。
早有在门外等候的太监进了门来,把一个五六岁孩童推搡到李喜的身边。孩童一见王衡满嘴鲜血的模样,吓得心惊胆战尿了裤子,顿时一阵尿骚味弥漫在空中。
张馥郁再也待不下去,对李喜说:“好好善后,别留下什么痕迹给自家人惹麻烦。”
“王妃放心。”
张馥郁忍着呕吐的冲动,打开门冲了出去。采莲带着朱瞻基在寝殿玩耍,见张馥郁回来,脸色惨白,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虚弱地挥了挥手表示无碍,把朱瞻基搂在怀里,半晌不言语。
“母妃,您怎么了?”
“没什么,母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