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意欲出殿到太子那去,却被人拦了下来。担心了一日,还好你现在来了。”张馥郁到李贵嫔这的时候,李贵嫔正在前厅忙乱踱步呢。听说太子妃来了,踉跄而出,差点没摔个跟头。此时见了太子妃,匆忙行礼,然后急忙询问。
“你这刚刚怀孕,我不是让人向各宫传话了么?太子无事,昨晚只是心急之下撞门受了点皮外伤,太医昨晚都处理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贵嫔连连称是,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张馥郁,眼中满是祈求之色,说道:“姐姐能否让我去见见太子?我愿与太子妃一同侍奉太子。”
“莫急,我正有此意。你我年龄相仿,我也只比你大了三岁,都是这东宫的老人儿了,伺候太子稳妥些。但有些事情,我需要先问清楚。你家埈儿呢?”
“埈儿这时辰在国子监读书呢,他有陪读太监跟着,晚些自会有人送他回来。他年纪小,爱读史书,性子也调皮暴烈些,最近他得知皇太孙在东宫受教不去国子监了,心中还有些失落呢。”说起这个儿子,李贵嫔眼中满是慈爱。这孩子孝顺懂事,太子甚为喜欢。许是母凭子贵的缘由,太子这两年去李贵嫔处越发勤了。
说完之后,李贵嫔回过神来,疑惑问道:“姐姐问埈儿作甚?可是埈儿闯了什么祸事吗?”
“我且问你,你瞧没瞧见过埈儿拿着一个促织笼子回来?”
“这我倒不太清楚了,埈儿回来一般先与太监回自己的厢房,嬷嬷们伺候他更衣,末了才到正厅用膳。姐姐若想知道,待他回来,我携他去姐姐殿中禀报。”
“无妨。小儿家性子顽劣些,多些小玩意儿并无不妥。”张馥郁似是在拉家常,又问了李贵嫔一些别的事情。聊了半晌,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埈儿在国子监没了皇太孙玩耍,可又寻了别的玩伴?”
说起这个李贵嫔的情绪马上暗淡了下来,她叹声说:“妹妹教子无方,这几日不见,听小太监说那汉王的孩儿缠上他了,他比埈儿大了不少,又不是我们太子一脉,两个孩子哪里有什么可玩。况且他手臂还吊着纱布,行动书写都有不便,居然非要去国子监读书。太傅们也不留他作业,只当他在那熟悉。埈儿年少,不懂这些。我曾与他说过一次,他也不听。”
“既然如此,晚些时候你待埈儿来我殿中吧,姐姐帮你说说埈儿。这朱瞻圻心怀叵测,昨晚的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
“难道……”李贵嫔不敢继续往下想,眼中的疑惑夹杂着几分惊慌。
“此事与你无关,你那埈儿年少,定是被人利用。你放心,也不要与埈儿多说什么,我待你的孩儿视如己出,这么多年你是知道的。”
“姐姐待我如何我自然知晓,谨遵姐姐吩咐,我夜晚定带埈儿拜访。”
“你身子不适,多多歇息。今日之事切不可与旁人提起。此事晚上了却后,明日白天你替我照看太子。”
“多谢太子妃。”李贵嫔送太子妃出殿房院门,目送太子妃离去。
晚上,李贵嫔与庶子朱瞻埈如约而至。
“埈儿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祝母妃身体康健,吉祥如意。”朱瞻埈见太子妃便拜,把张馥郁拜得一愣,回过神来不由莞尔一笑,对李贵嫔说:“可是你教的?”
“我哪里会教他这么古怪的东西,埈儿,给嫡母行礼不是这样的。”
“埈儿见嫡母心中欢喜,便下跪祝福,有何不妥?埈儿不喜那些古板的礼节,就喜欢这样的。”朱瞻埈年仅八岁,仰着小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看来是太子妃把你这坏小子给宠坏了,宫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你,你看你这样子。”李贵嫔嗔怪了他两句,也并未当真。
众人寒暄过后,张馥郁直奔主题:“埈儿,你告诉母妃你送基儿哥哥的促织笼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啊,那日二皇叔家的二公子朱瞻圻哥哥刚去国子监,对那边的情况不太熟悉,况且他胳膊有伤,我看他可怜便帮了他一把。后来他告诉我从乐安带了个小玩意儿,觉得我喜欢捉促织玩耍,便给了我用。我本不想要……可那……”
“是不是那促织笼子十分华美,和你平日见得都不一样,所以忍不住还是拿了?”
“是的母妃,埈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紫檀木和玉石做的笼子呢,这圻哥哥当真手巧,那不大不小刚好放一对促织,里边还用丝绸垫的十分舒适,我想捉一对促织进去,想必促织也会喜欢的。”
“你这傻孩子,促织生于石缝,长于草丛,你把他放在丝绸段子上,憋坏它还差不多。”张馥郁不想让孩子那么紧张,说话如同拉家常一般,旁边的李贵嫔慢慢地放松下来,她暗地里责怪自己紧张,太子妃是何等人物,自然不会真的怪罪埈儿。
“母妃,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埈儿一副懊恼的样子,似乎为“虐待”了之前捉过的促织而后悔。
“所以啊,以后你圻哥哥的东西你不要拿了,他的东西虽然华美好看,还透着机巧和新奇,可并不一定合适你。况且你要知道,你圻哥哥是二皇叔的皇子,二皇叔素来对我们有些成见,万一不小心是你圻哥哥是偷了乐安州的东西给你带过来,到时候你和圻哥哥都会被责怪的。你可明白?”
“埈儿之前未想这么多……”朱瞻埈低下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母妃提醒的是,听闻圻哥哥是和皇叔吵架无地方可去,才来皇宫的,他一气之下私拿了乐安的宝贝也是可能的。现在想来那促织的笼子那么华美,或许正是乐安的宝贝。母妃,您叫我来是要让我把笼子还回去吗?”
“不,此事母妃自会帮你处理。但你以后需要离你圻哥哥远一些。国子监除了皇家的子嗣在此读书之外,还有京城官家才子、武将之后同样在国子监读书。他在京城必不会孤独,你二叔不喜我们东宫的人,还是不要走得太近,让你二叔心中难受。”
“埈儿明白了。”
“好孩子。”张馥郁摸了摸他的头发,接着说:“昨日你基哥哥打翻了灯烛,东书房闹了点走水之事,他此刻在南厢房读书,你可去和他见见面,聊聊天。你是个好孩子,待你基哥哥登位之后,你还要辅佐他。所以你们切不可总凑在一起玩耍,多聊聊史书兵法,才能让太子和皇上放心。”
“埈儿谨遵教诲,那……我现在是不是能去南厢房了?”
“去吧,让人跟着你,慢点,别摔了。”
朱瞻埈刚离开,李贵嫔立即对太子妃行跪拜大礼,并道:“谢太子妃。”
张馥郁扶她起来,叹道:“和你说过无数次了,身上有喜,不必行礼。”
“姐姐不追究埈儿,我怎能不谢呢。”李贵嫔面色有些赧然,觉得自己教子还有缺陷,“若不是太子妃帮我,我或许还不知如何劝埈儿不与那朱瞻圻相交呢。姐姐也知埈儿是个叛逆乖张的人,这也算帮了我这个不中用妹妹的大忙。”
“这是小事,不必挂怀。”张馥郁命人上了两盏香茶与点心,坐着与李贵嫔说着闲话。
“姐姐,昨晚之事您能告知我多少?若不能多说,我便不问了。只是牵扯到埈儿,我这心总放心不下。”茶到半盏,李贵嫔还是问出来了。
张馥郁口气淡淡:“这朱瞻圻是个厉害的人:他那伤势我问过太医院,确实断了条胳膊,证明汉王家的人够狠,汉王家的儿孙也够能忍;他送埈儿的笼子,昨晚有些凉风,且应是底座的机簧启动,里边装满的磷硝之物遇风生火,差点烧了我整个东书房;他知埈儿是个讲义气又不喜寂寞的孩子,故意结交比他这么小的堂弟,恐怕对埈儿还有别的企图;再加上听闻汉王世子死的不明不白,当年与他一同游湖平白掉进了湖里,救回去便只剩下一口气了,第二天人就没了……我不得不说这朱瞻圻若是成了气,则是太子一脉的大敌。”张馥郁眉眼一挑,看向李贵嫔,只见她面如白纸,显然被吓到了。
张馥郁见了又有几分怜惜,柔声安慰:“这些我不想与你说,你现在问起,我也不由不提。汉王派朱瞻圻来,就是盯上了太子瞻字辈这一脉,我与你提个醒,对你和埈儿,还有你这未出生的孩子都有好处。以后埈儿你要派人盯着,若他再被朱瞻圻缠上,你要及时警告他。他若回你宫中拿了些什么,要仔细检查,莫被朱瞻圻坑害。”
“太子妃,我那埈儿……如果拉拢不了,他会不会害了埈儿?”李贵嫔心中慌乱,眼中含泪,让张馥郁生出来几分羡慕。这李贵嫔还有心思担心朱瞻圻是否盯上埈儿,而她张馥郁,丈夫和儿子早就成了众矢之的,她现在连担心都没了资格,只能化作坚硬的盾,麻木柔弱的心,把自己变得坚不可破,帮他们抵御各种明箭暗箭。
她垂下眼,对李贵嫔说:“你放心,他们是要对基儿不利,动埈儿只会让东宫的防守更严,也会引皇上注意,引火烧身,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那太子妃……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回去后什么也不用做,照常请安吃饭睡觉读书就行了,所有事情我来处理。如果需要你帮忙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你也是读书之人,三品文官家的女儿,多读圣贤,平心静气,好好给太子多生几个好孩子,即便基儿……基儿真熬不过这一劫,我们也能有应对之策。”
“姐姐,不会,不会的……皇太孙那么好那么优秀,一定不会的。”李贵嫔明白太子妃在担心什么。她这时有些懂了面前这个女人为什么一直如此坚强,为什么时常要去宫中请安,拜见宫里的嫔妃和太妃们,为什么会读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书。因为她别无选择。她只能把自己变成万能的,才有希望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说这些话有些悲观伤感了,时间不早,明早你记得来太子寝殿伺候他,你有身孕,我会让宫女帮你;太子见你怀孕,心中也会多些欢喜和希望。去寻了埈儿,回去歇息吧。”
李贵嫔请安告退,张馥郁心中茫然一片。她心中十分清楚,在朱棣那些弱肉强食的观念中,立长和立幼只是谁强的问题。现在东宫有太子仁德和太孙文武双全在这里作为筹码,对朱高煦的战功赫赫仪表堂堂绰绰有余。
倘若朱高炽倒下了,那么只有基儿也可抗衡汉王一脉。但如果基儿倒下了,能挽回败局的办法是:在太子一脉中选个如同基儿一般优秀的孩子,重新推于皇上面前,为他谋个皇太孙的位子,才可继续与汉王抗衡。
张馥郁很讨厌现在的自己,满脑子都是谋权算计。好似没了做母亲的慈爱,也没了身为女子的自觉。
但这只是表面的,或许汉王也明白,他们双方都在谋命。
争权的门一旦打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