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他?”傅山的脸色一下便阴沉起来。他瞬间对面前这书,和手里这墨没了兴致:“若此人是罗师爷的好友,那我也不必相交了,也不要这什劳子东西。”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看人太浅,看事太直。我哪里和你说过罗师爷与他是好友?”
“难不成刘叔你还知道些什么罗家的家务事?”
“好东西我都会打听来历。你且听我慢慢说。”刘鸿把傅山让至椅子上,拿着桌子上的汝瓷茶壶给他斟了一盏茶。见他喝了口茶,平了心气,才与他慢慢说来。
“这罗师爷曾经也异常聪慧,我与他也是熟识,曾一同去考过举人,不过我二人双双落榜。他的聪慧不及你,但相比我来说,要好上许多。他本也不是个无能之人,只是在这世俗之中打磨久了,很多棱角都被打磨的圆滑,看不出以前的模样。”
刘鸿感叹一句,接着说:“这些是题外话。罗师爷来卖这东西的时候心中愧疚,但不得不卖。他家中老父生病,他儿子又到了该提亲的年纪,需要筹些银钱,过了家中的难处,也是无奈。得这东西是因为他与那临侯君有一面之缘。”
“当时那临侯君刚中了秀才,游历山川时候来了我们这里,身上的钱袋被偷,无奈去了衙门。他出来玩,身上又不准备文书,加上年纪又小,只有十五六岁,丢钱不多,县太爷虽见他一身书生打扮,却懒得搭理他将他赶了出去。”
刘鸿说罢觉得口渴,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润润嗓子。只是这般停顿,傅山却连忙催促,让他快说。
“你别急。后来还是罗师爷与他攀谈了几句,觉得他才华横溢,做事恭敬有礼,信了他秀才的身份,并将家中的余钱拿出给他做盘缠。这墨是那临侯君给他的回报,因为他不想白受人恩惠。且他说过回乡之后要去考举人做进士,怕是再难出来游历,也可能无机会报答这份恩情。并将那本《医国论》赠予他留个念想。”
“后来如何了?”
“哪里还有什么后来。后来便是这两人再也不曾见过面,这一墨一书便被罗师爷送到我这里卖了。”刘鸿说道。
“那刘叔是否知道这临侯君姓甚名甚,家住哪里?”傅山急切的问。
“这我哪里知道。我只需知道这是好东西便可。读书人的事情,还是你们读书人自己去问的好。”
见傅山不情愿,刘鸿又补充了一句:“与你说实话好了,那日罗师爷来我这里曾与我说,他在万般无奈之下得罪了你们傅家,心中愁闷,自觉对不起你们,但他现在连道歉的脸面都没有。我问他是何原因,他不愿说,凭我这商人的精明猜测一二,我觉得应该和之前的童试脱不了干系。但不管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去他府上与他说说话,说不定他另有苦衷呢。”
“他的苦衷与我何干?有苦衷就可以忘了君子之道?罢了,我看在这临侯君的份上不想与他计较,更看在临侯君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而不是挚友的份上,前去问问临侯君是何许人也。”傅山脸色依然不佳,小脸阴沉。这模样要是放在年龄相仿的孩子身上,必定会遭人嗤笑,可傅山这般样子,却只会让人把他当成一个已过及冠之年的年轻人。
傅山又从荷包里拿出来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道:“刚才给的是书的钱,这是墨的钱,告辞。”
“哎哟我的小公子,这可使不得,刚给的已经够这两样的钱了。这锭银子您还是拿着吧。”这刘鸿是成了精的商人,虽说贪财,却是出了名的童叟无欺。
“我说值便值得。你若嫌多,待那缺钱的罗师爷来了,就说东西卖了个好价钱,再分他一些便是。”傅山说罢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刘鸿送他到门口,看着傅山远去的身影,摇头叹道:“明明是个佛家的慈悲心,非要装出一副不近人情的铁石心肠。当真是执拗了些。这性子,指不定以后要吃大亏。”
傅山本想在回程中直接去县衙府找罗师爷问个清楚,瞧瞧这手中刚买的东西,又觉得不方便。他踟蹰片刻决定先回家,把东西放好了再去找罗师爷。
进门便遇上了管家。
管家曾经是父亲傅子谟的书童,自小便跟着傅子谟,至如今也有四十年了。管家姓陆,傅山一直叫他陆叔。
“小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都要派人出去找呢,夫人这会儿都急哭了。”陆叔上来便说。
“我只是去城东瞧瞧书画,找些笔墨,又不是离家出走……”傅山想到此节,暗道一声:“坏了。”急急忙忙拿着东西便奔向父母的寝房。
说不定父母着急成这个样子,还真的是认为他没办法接受那落榜的打击和被人占去名额的委屈,离家出走了呢。他真该死,这般糊涂不顾父母的事儿,他怎么就能做出来呢!
刚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边母亲的哭泣:“若是山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你淡泊名利倒也罢了,我本也不是那世俗之人,家里衣食无忧你不要功名我也不稀罕名利。可山儿想要什么你不能帮他么!这下好了……”
“夫人息怒……”傅子谟在房中赔着不是,连忙说道:“我这便去让管家去找,去找。”
“你不许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嫌我唠叨。你刚刚不是已经和管家说过,要他出去寻山儿的么。坐好!”傅何氏说道。
“好吧,好吧。”只听见屋里的男人丝毫没有犹豫,就已经妥协。
傅山在屋外想了想,最终退了回去,一直退到父母的院子院门,然后再装着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一路小跑着大喊:“爹,娘,我回来了!”
首先从房内冲出来的是娘,之后是爹。傅何氏一见傅山,刚忙把他搂在怀中,旁边的傅子谟看起来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随便跑出去了,你不知道娘都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傅何氏又仔细看了看他,见他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我没事,我只是这两天在房中用光了墨,便想出去自己寻一些。没事的娘,您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以后出门要和爹娘交代清楚,方可出门。您年龄还小,若要出门必定要跟着个小厮去才行,听到了没?”傅何氏继续交代。
傅山连连点头,应允了母亲所说的一切。之后又和父亲一起安慰好母亲,这才与父亲一起脱身,一同去前院书房。
在父亲眼中,他傅山已经是那个读了很多书,懂道理,明事理的读书人;但是在母亲的眼中,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童。这般角色的转变,让他略有不适,但被母亲那么一抱,他心中有些柔软的地方又慢慢泛起波澜。
或许,父亲那日说的无错。他是读了许多书,明白许多道理,却慢慢的忘掉了作为人的仁心和人情。
“在想何事?”
“哦,无事。”傅山下意识的摆了摆手,手中一直拿着的书被傅子谟看到了。
“这是何书?”
“是一名叫做临侯君的仁兄所作,儿子今天恰巧看见,便买来一观。”傅山回答。
“与为父瞧瞧。”傅子谟纯粹是在这短短路途中,与儿子无话题可说有些无聊。他随意拿过来那本《医国论》,翻开一页,边走边看了起来。
“有点意思。他将民生比做人之胃,痛斥了腐败就如同胃出了问题,不仅会让‘明’这个人得不到养分成长,而且还会把整个大明折磨到死去活来。有意思,有点意思。”傅子谟连连叹道。
“父亲可知此人是谁?”
“不知。临侯君……这名字有些眼生。这本书新意十足,文采斐然。言辞中慷慨激昂,透着一股年少轻狂,想必也是个年轻人。此书是从哪里得的?”
“是前年这临侯君来我们阳曲县,赠予罗师爷的。听说自那之后未曾见过,说是要先中举人,再进京赶考。”傅山回答。
“若是如此,你与他必定会在朝堂上相遇,说不定还有一段缘分。这书甚是有趣,可否先借父亲一观?”傅子谟和傅山商量。
“父亲……”好书对读书人来说,便如同新奇的玩意儿对于孩童。这般无品行的抢书行径,傅山怎么可能乐意。
“哎,读那么孝道之书需明白做人子的道理,父亲必将在三日之内誊抄一份,到时候还于你就是了。为父有事先走,你稍后莫忘了今日的功课。”傅子谟说罢便快步离开了,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闲情逸致一般的模样。
今日算开了眼了,听到了母亲小女儿一般的撒娇,又看到了父亲孩童般争抢玩意儿似的和他抢书……这真的是……傅山愣了一会儿,觉得头有点晕,还是先回去,先回去找两本好书让他忘了这些事罢。
至于那罗师爷……算了,本公子书被抢了,不开心,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