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傅山入书房之后,拿起书案上放的《春秋左传》,胡乱读了一段,只觉得难以静下心,也不想再去理会这书中的句子到底包含什么深意。想了想,还是读庄子的《南华经》让人心静些。
才读了两章,又察觉心思早已飘去琢磨“毛发相比于大明,又当为何何物”,“口舌相对于大明,不正是那朝堂言官还有这百姓舆论么……”这般想了许多,半晌才察觉手中的《南华经》不知何时已经拿倒了。
傅山还是第一次把书读得这般装模作样,心不在焉。心下一横,暗叹道:“罢了罢了,与其在这里磨磨蹭蹭,不如先补足了心中的这份牵挂。”当下叫书童静书进来,与他说:“你去书局帮我买几本书,这是书名,直接给掌柜即可,切莫弄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刷刷写下《本草纲目》、《黄帝内经》、《黄帝八十一难经》、《伤寒杂病论》还有《神农本草经》。静书识不得几个字,但这《本草纲目》,乃是前些年才刻板印刷过的书,名气大得很,他也认得是本医书。
“公子,您怎么突然要去读这些医书了。”静书好奇不由问了一句。
“谁知是怎地,一坐下满脑子都是心肝脾肺肾。我也无奈,别问那么多,快些去帮我拿来。银子去管家那里要。”
“好嘞,公子。”静书拿了书单去寻管家,傅山站在书房中不由苦笑。这回来后被父母一闹,又因牵挂《医国论》,既没有想去找罗师爷的冲动,也没有想读书的静心。只能先从了自己的内心,好好读几本医书。
有了书单,家里买书花银子又从来不缺,买书自然很快。《本草纲目》家中是有的,只是在父亲傅子谟的书房,傅山也懒得去取。
“公子,书齐了。”静书手脚很是麻利,回来帮公子拆了书外边的草纸包裹,还把这些书全帮他放在书架上。
“行了,你下去吧。”傅山没工夫搭理静书,摆摆手让他先下去,自己翻开《本草纲目》,摊开宣纸,看见空空的砚台,发现自己还要磨墨,心中一阵焦灼。又把静书叫了进来。
“静书,进来帮我磨墨。”门外静书只得又进来,干起书童的活。
傅家主子的身边一般都只有一个贴身侍奉的。父亲身边的那个叫做“静知”,他身边这个叫做“静书”,本想凑个“知书达理”,一门四杰,可惜母亲这肚子多年来也没什么动静。父亲又是个随性之人,不喜家中女人多,又对母亲格外疼爱,所以现在家里也只有“知书”,“达理”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
这静知和静书本是堂兄弟,父母都是阳曲县城家本分人。他们两个关系甚好。两人无事时,便在私下抱怨主子。这两人经常忙的早不能起,夜不能寐,主子晚上要夜读,他们就要陪着,经常熬到子时过后才能睡觉。
此时静书一边给傅山磨墨,一边看着傅山看书的那个劲头。完了,今晚一定又要熬夜了。静书不敢多嘴,只能默默的陪着。公子读书有个习惯,那便是要一边读书,一边摘抄书中精妙之语,或者有用之言,耗费纸墨亦多。
帮公子磨完墨之后,静书退下在房门外守着。公子读书不喜他人在旁,他一直也都习惯了。只要公子一叫便进门伺候,端茶倒水,拿纸磨墨。说实在的,他和静知的这些活计并不辛苦,只是有些熬得慌。
也不知进去几次,磨了几次墨了,中间还送进去过一次晚膳。静书在门外守着,靠着门外的柱子迷迷瞪瞪。忽闻公子又叫,连忙起身,只觉脸颊间似乎有一片水渍。用袖子胡乱一抹,静书忙进屋内,帮公子磨墨。正巧听见外边更夫敲着梆子。静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又听了一遍,确实无错。他忍不住对小公子说:“公子,这都丑时了,您若再不休憩,到了寅时,天可就亮了。”
“亮了又如何?我还不困。”傅山随口敷衍,继续读书。
静书瞧他读的貌似不是《本草纲目》,惊讶问道:“难道公子这才半日,已经将那《本草纲目》通读完了?”
傅山问此话不由笑出声来:“你当我是什么?《本草纲目》乃是万历六年李时珍倾尽一生所做的传世之作,我如何能半日读完?我只是读了一小部分便觉得有些看不懂,还是要先读一些浅显的,了解了人的躯体再说。”
“公子真厉害。若换作是我,一定读了几页就要打瞌睡了。”
“你啊,出去守着吧,等我这两日读完这些书,便带你出去游玩一番。”傅山道。
“多谢公子,那静书便去门外守着了。”公子向来守诺,若能如此,即便是多熬上几日也是无妨的。
如此这般过了两日。每日傅山休憩的时间不足三个时辰。他即便再聪慧,体力也与此没有多大干系。是人,终究还是要困顿的。
静书这几日每日都在书房门外的柱子边上打瞌睡。到第三日,睡着的静书睡梦中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他使劲嗅了嗅,似乎在睡梦中想到了什么,连忙转头,发现公子的书房里似乎正冒着烟。
静书吓得魂飞魄散,赶忙开门一看。看见公子正爬在书案上睡得正香,那本来应该放在桌子上的灯笼不知为何滚落在的地上,纱布做的灯笼罩燃了起来,现在正舔着火舌吞噬者旁边的书架。
静书忙叫醒了公子,准备拉着公子出来,然后再叫人来救火。
傅山被静书惊醒,见那火舌舔着书架,但是还未烧透,木头被烧的变了颜色,冒出浓浓的黑烟,却还没有燃着。只是书架最底层的那一摞书,被烧的只剩下灰烬了。
“公子,快走,出了屋子您没事儿我得找人救火去。”静书着急扯住他衣袖子便把他往外拉。
傅山把他的手一推,道:“这么点走水而已,用不着,等出去叫人,火势反倒大了。惊动了父亲母亲,他们又要担心。你去外边把搬两盆花,快点!”
静书虽然比傅山大,但向来是傅山说什么便是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搬花盆。花盆搬进来之后,傅山对他说:“把花盆砸到那边,用点劲。”
静书一头雾水,但是照做。
花盆落在地上发出闷声,里边的土撒了一地,傅山抓起中厅太师椅中间茶几上的花瓶,把里边的水一点不剩的全泼在了那两个花盆上。
花盆里的土本来湿润,这又被浇上了水之后更加的潮湿。泥土湿气重,刚燃起来的火被这么一盖一浇,便也没了能张牙舞爪的能力。
“好了,这不就结了嘛。好了,我看来也是困了,你把这里大概收拾一下,便回去睡觉吧。明天去叫个粗使小厮来弄干净,我要歇息会儿。”
说着,傅山打着哈欠便要去自己的睡房。
静书按照吩咐行事,谢天谢地,看来今日是可以摸着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