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和母亲拜访的第二家人是四姨婆家,四姨婆是寻路外婆的亲妹妹,也是寻路表嫂的亲奶奶。她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在大学里当教授,后来下了海发了财。寻路他们是趁姨婆做寿摆宴席的时候去的。
四姨婆家的房子显得很新,有院墙,院墙里面有水泥地面的大院子,院子中央有花园,有假山和水池,水池里面还有睡莲。四姨婆做寿很热闹,院子里摆了一二十桌,人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端菜的端菜、收拾桌子的收拾桌子........有客人吃了饭要走,主人便把他们送出院门,彼此说着感谢的客套话告别。有的客人才来,主人们又忙着迎接打招呼,把他们引入座位。客人们寻路自然不认识,但是主人,寻路一个也分不清。他们大概都是四姨婆的儿孙,一样的都是晒黑了的农村人,一个个都热情大方,都很健谈,看上去又都精明能干。
但是寻路对这些农村人不感兴趣,她希望认识四姨婆家那个最有能耐的儿子,也是母亲的表弟,她应该叫做表叔的人。为什么想见?见他干什么?寻路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她骨子里就是对有钱人有种天然的向往,别说是表叔,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她也是这样。可惜表叔这次没有回家参加母亲的生日宴。因为太忙,四姨婆得知寻路她们来了,也只是来打了个照面,就去跟其他客人说话去了。寻路不喜欢这里的嘈杂,只想大块吃肉、大盅喝饮料,吃饱喝足离开,因为这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让人留恋的,而且天气太热,她不想跟这些陌生人待在一起。
就要开始动筷子的时候,表嫂说寻路的二舅公来了。二舅公就是外婆当县大老爷的弟弟,但是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原因是因为二舅公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睡了一个不该睡的女人.人家检举他个人作风出了问题,他后来就被革职回家当了农民。好多年,二舅公都没有结婚。当县大老爷的时候,女人们都巴不得投怀送抱。后来情况来了哥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成了只是遭人戳脊梁骨的男人,哪个女人会看上他?
文革期间很乱,二舅公一直背着污点活到了五十多岁了。后来,政府给他翻了案,落实了政策,他直接开始领每个月三百多块钱的退休工资。姨婆他们看他可怜,就托人到处说媒,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愿意嫁给他了。两人很快结了婚,并且在第二年句生了个女儿,孤独了几十年的二舅公终于有后了。
寻路她们找到二舅公,见到了前来为四姨婆祝寿的二舅公一家三口。二舅公跟外婆一样,身材矮小,又黄又瘦的。他老婆穿黑色宽松短袖衣服坐在他旁边。那女人也很矮小,宽松的衣服、裤子跟她的身材很不搭,感觉她的上上下下都是麻袋,而且裤子看上去就像要垮了似的。
二舅公看见寻路她们就笑,母亲喊了一声“二舅”,寻路却不愿意打招呼,她总觉得这个曾经的县长,身上有些肮脏的气息难以让她接受。二舅公的小女儿只有六岁,也是又黑又瘦的,让人想起蚕姑娘,但是她那双大眼睛很好看。大家见面寒暄了几句,寻路和母亲就回到桌子上吃饭去了,因为她们也太忙,吃完饭还要去幺姨婆家。
寻路在饭桌上一点没有压抑自己的食欲,桌子上所有的菜她都爱吃,再加上一桌子都是不认识的人,她就顾不上脸面了。等她吃饱喝足,她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她吃饭真是太投入了,因为在大舅家,因为碍于舅母惊惊咋咋的性格,寻路在吃饭的时候,有所收敛,每顿都只吃了个七分饱。这使得她的肠胃负担减轻了不少。但是,她常常吃了上顿等不得下顿,尤其是在夜间。她没有哪天晚上不被饿醒的。
吃完饭,寻路的母亲打算再去见一下二舅公,但是听人说他们吃饭去了。寻路便叫母亲说:”走了“母亲说,至少要给长辈们打声招呼才走。于是,寻路就跟着母亲坐着等。坐着坐着,母亲突然说道:“走,我带你去一个皮硝洞乘凉去。”寻路正热得难受,听母亲这么说立即来了劲头,问道:“走嘛,还不快点?”
寻路满以为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安静安静了。
她跟着母亲出了院门,就看见通往皮硝洞的田埂上走着好多人,穿着鲜艳的、干净整洁的衣服,有人还穿着讲究的连衣裙,一点不逊于大城市里那些时新打扮。寻路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城里来的人。看来,四姨婆家的人脉不错。她急匆匆地拉着母亲快步走过去,很快加入到那群有钱人的行列中去。她已经好长时间没闻到残留在城里人衣服上,那些优质洗衣粉的香气了。并且,她还想在那群穿着体面的人群中,找到心仪的男子(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跟他眉来眼去一番。
寻路來到皮硝洞跟前,只见这个洞口好大,足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洞口面前有一块天然的大石头,上面平平的,像个大舞台。太阳已经晒到山背后去了,站在石头上的人们,被洞里吹出来的风吹得裙裾飘扬。寻路很想爬上去看看,但是上面站满了人,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于是,她只好失望地和母亲就像观看演出一样,观看石头上面的人。
石头上有个女人引起寻路的注意。那女人虽然上了点年纪,但是穿着合身而笔挺的灰色短袖外套。她身材高挑,微微有点丰满,由于保养得当,她的皮肤白皙嫩滑,清秀标志的五官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个更加上了年纪的男子,但是看起来还高大帅气,眉目清秀。他一直微笑看着那个女人,就像欣赏一束插在花瓶中的鲜花,眼睛都舍不不得眨一下。
寻路的母亲拉了拉女儿,低声说道:看到那个穿灰色衣服的女人没有?”
“看到了,怎么了?”寻路说。
“你先看她旁边那个男的。他原来是你幺姨婆的丈夫“母亲说。寻路听了诧异地”咦“了一声。母亲接着说:“那个女的就是那个男的后来找的后老婆。
“为什么他要和幺姨婆离婚?”寻路觉得可惜,问道。
“说是叫你幺姨婆进城,她不去,她说要在这里守家。结果那男的就看上这个女的了,然后就和你姨婆离婚了。男的是你二舅公的战友,也是同事,当时他只是你二舅公的副手,当着副县长。后来你二舅公出事了,他就当县长了。”寻路听着,觉得这个故事就像小说一样曲折离奇。她脑洞大开,发挥自己的想象,说道:“我猜想会不会是那个男的早就和那个女的勾搭上了的,幺姨婆不进城只是一个离婚的借口罢了。”母亲叹口气道:“这个,谁知道呢?但你二舅公不也在县委里面吗?我看可能性不大。再说了,他和你幺姨婆还有个女儿。”
“有女儿又怎样呢?多少夫妻儿女成群,还不是照样闹腾离婚。何况他还是个副县长?你看我爸没有?有些人就那样。”寻路说完又接着说道:“我还有个想法就是,会不会是那对男女嫌二舅公碍事,故意设陷阱害了二舅公?这样,既能为他们走在一起铲平道路,男的还当上县长。那不是既得江山,又抱得美人归吗?对了,他和幺姨婆的女儿今天来了没有?”
”没来。“寻路的母亲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道:“寻路啊,这样的事情可不能乱说啊。”人家虽然现在没当县长了,但是还在县委里当官。你二舅公还是他帮忙落实的政策,还有你三舅公、四姨婆的那些儿女,都是人家在帮忙找工作的。他离婚了,但是一直还在把你幺姨婆家的亲戚当自己的亲戚,但缝过年过节,长辈生日,都要惫上一份厚礼来走动走动“
寻路笑了,说道:”或许是良心上过意不去吧?既然那么好,当初为什么还要跟我幺舅婆离婚?妈,我只是瞎猜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些年了,即便我的想法是事实,那又怎么样呢?人证物证都早就不在了。再说了,他都将功补过了。“
”熊姑爷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是会处事,中间不是和你幺姨婆还有个女儿吗?人家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那个时代的人不像你们这样想得多。“母亲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
”那个女儿为什么不来?妈,不是那个时代的问题。别说那个时代了,就算是倒退两千年,都有人用心算计别人。不然秦桧如何陷害岳飞?好了,我们也别东想西想怪别人了,要怪就怪我二舅公自己把持不住,苍蝇不叮无缝蛋。“寻路说。
母亲连忙点头说:”就是,就是。“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寻路又补充了一句。
石头上台子上的老女人似乎感受到有人在议论她似的,她在上面表情丰富,动作夸张,越发得意地变换着各种姿势,让母亲口中的熊姑爷给她拍照。旁边有人也拿着相机在拍。她一边摆姿势,一边旁若无人发出爽朗的笑声。
在前任的眼皮子下,在前任的姐姐家,在前任众位亲友中,她在努力展示她才貌双全的美人特质,展示她无所不懂的能耐。这个爱情的丰收者,人生的胜利者,昂首挺胸,连拍照都像年轻人那样恣意妄为,她一定是一直心想成为人们瞩目的焦点。她做到了,而且一辈子做到了。
但是她的年龄和野心的所带来的强烈违和感,让知道她底细的人心里明显不舒服,就连寻路也是如此。她不想再看那女人故作天真、忸怩作态的表演,便拉着母亲离开了那个多少有些令人作呕的现场,重新回到四姨婆家,找到那些亲人,与他们一一道别,然后向幺姨婆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