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上桌后,众人食指大动。
飞机上的餐实在算不上美味,他们这会儿已经饿坏了,于是谁也没说话,拿起食物就吃。
保尔和他父亲在一旁看着,颇为开心的笑了,没有什么能比食客吃得津津有味,更让一个厨师骄傲的了。
待肚子被填满二分之一后,他们便不再狼吞虎咽,而是开始细细享用了,时不时还聊上几句。
于连在国内算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美食家,虽然他素爱中餐,开的几家餐厅也是以中餐为主,但在开店之初学习时,他对别国的食物也进行了一些研究,以达成口味上的对比和取长补短,是以虽算不上精通,但是也能说上几句。
他实在是受不了不语饕餮般的吃相了,道:“不语,说要品尝本土特色美食的是你,结果糟践食物的也是你。”
“啊?”不语一脸懵逼,咬下一大口面包,嚼吧两下就咽了进去,而后疑惑道,“我吃得这么香,是对食物的最大尊重哎,哪里糟践它们了哦?”
“黑列巴是由面粉、荞麦、燕麦等原料烤制而成,十分粗糙,你现在这么胡吃海塞,或许可以快速填饱肚子,但过后就会觉得刺嗓子,晚上它们在你胃里开始消化时,估计能让你胃里烧起来。”说着,于连拿起一块黑列巴,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咽下去,“看到了吗,黑列巴得这么吃,不然晚上有你受的。”
“啊!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已经吃了好大几块了!”
“所以你现在是在质问我、责怪我???”于连发出慈爱的微笑。
不语:“……不敢不敢,哪里哪里,我谢谢于哥还来不及!”他想了想胃里发烧的感觉,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便再也不肯吃黑列巴,转而吃起了极具俄罗斯风味的俄式卢布肠,吃多了觉得咸,又往嘴里塞撒了黑胡椒的土豆泥,再来一口伏特加,冲得龇牙咧嘴,特带劲儿。
江靳玖邀请保尔一起吃,保尔笑着摆手:“你们吃吧,我刚吃过晚饭,现在不饿。”说着,他忽然站起身,然后蹲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来。
他给每人面前分了一小撮,然后又掏出一把,自己津津有味地嗑了起来。
不语正埋头吃呢,听见这熟悉的嗑瓜子的声音,“嗖”的一下抬起头,看见保尔蹲着嗑瓜子的样子,没忍住,哈哈哈笑出声来。等笑够了,他才朝江靳玖投去得意的一瞥,道:“我没胡说吧?说了俄国小伙喜欢穿阿迪蹲着嗑瓜子,你还不信我,这下眼见为实了吧,哈哈哈!”
江靳玖瞪他一眼:别瞎笑,礼貌点,如果真像你说的爱打架,小心待会儿第一个打的就是你!
不语缩了缩脖子,收敛了。
保尔问不语说了什么,江靳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撒谎比较好,不然反而容易引起猜测、造成隔阂,便照实说了。
谁知保尔听完,非但没有生气,还兴奋地道:“啊,那个帖子我也知道!跟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在你们国家留学,之前看到那个帖子了,就分享给我们这群朋友看,我们看完都觉得很有意思,因为确实有一点道理,哈哈哈!三道杠的阿迪,在我们这里真的很受欢迎,大家都很喜欢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呢。”
江靳玖的俄语讲得很溜,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他的语言天赋,以及后天多加练习的勤奋,而对于俄国的一些风俗趣事却是不怎么清楚的,便问:“那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喜欢阿迪?虽然阿迪确实很不错,但耐克、彪马、乔丹这些也都很好啊,可它们在俄国的市场竞争力似乎不是很强。”
保尔吐出一口瓜子皮,道:“这可能要从1980年说起,当时我们国内要举办莫斯科奥运会,可受轻工业停滞的影响,直到临近比赛,运动员都还没有统一的服装。正好阿迪要开拓市场,表示愿意赞助服装。后来我们国家的运动员穿着阿迪的三道杠运动服,得了金牌、领了奖,阿迪就开始成了强者的象征,也成为年轻小伙儿心目中的战服啦。”
嗑了大半把瓜子,又讲了这么多话,保尔将手中剩下的瓜子放在桌上,举起酒杯:“我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欢迎你们,让我们干了这杯!”
江靳玖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子,提前同伴们端起酒杯。
几个年轻人在这个飘着鹅毛大雪的黄昏,大笑着喊“干杯”,然后大家的玻璃杯碰在一起,依稀有几滴酒液溅在手背上,散发出浓郁的酒味。
世界大同,同而为人。能在一段不期而遇的旅程中,仅仅只是因为聊得来,便能建立一段无关国度、无关年龄、无关学历和家世背景的友情,实在是件再快活不过的事情。
而这,也是旅行的意义之一。
夜很深了,莫斯科冰天雪地,冷清清的街道上,除了偶尔经过几个喝醉酒的络腮胡大叔,以及连夜在铲雪的清洁工,再无别人。
在飞机上睡了太久,时差还没倒过来,再加上在保尔家的小酒馆里喝了大半杯伏特加,江靳玖回来睡了浅浅的一觉,到点就醒了,这会儿躺在酒店床上,头有些犯晕,灵台却又格外清醒,脑海里七七八八的事情纷至沓来,有关于学业的,有关于配音工作的,也有关于那漾的。这就导致他尝试再次入睡,却闭着眼睛许久也始终没有睡意。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仿佛裹挟着冰碴子,吹得厚重的窗子发出闷闷的响声。
房间里亮了一盏浅橘色的小灯,暖色调的光看起来十足温暖,却还是缓解不了空荡荡房间里的冷寂。
江靳玖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按亮,发现已经是莫斯科时间的凌晨三点多。按照冬令时来算,莫斯科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了五个小时左右,那么国内此时应是早晨八点多了。
她这时候,应该快起床了吧?他交代了她早餐必须要吃,但少点外卖,尽量自己熬粥或者煮面条,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乖乖自己煮、按时吃。
白天老老实实蛰伏在心底的萌芽,到了晚上便开始野蛮生长,不听劝告,疯狂而肆意。
他终于点开对话框,开始输入。都是很稀松普通的问候,根本算不得多么郑重的字句。因为很多想说的话,在从心底传达到打字的指尖时,就连主动削弱爱意的折扣也一起打了。
本以为那漾还会再赖一会儿床,谁知她是真将江靳玖的叮嘱听进去了,按时醒来乖乖煮粥。
她看着手机上的问候,心里一暖,连搅拌粥的动作都不想做了,放下勺子,开始思考怎样回复,想好之后,她双手打字,速度飞快。
“我已经醒啦,正站在灶台边熬粥,没有点外卖哦,超乖的!酒哥你呢,不是说要少熬夜的吗,这会儿莫斯科差不多快凌晨四点了,你怎么还没睡?明天要跟于哥他们出去玩,你就不怕自己起不来、他们笑话你哦?”
在等那漾回复的这段时间里,江靳玖虽无聊,但也没干别的,就只是拿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很专心地等待着那漾的消息。
收到新消息,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点开,看完之后总算放下心来,又回道:“不语有点水土不服,加上昨晚吃东西有点急,又逞强喝了一大杯酒,所以肠胃有点不舒服,折腾了大半宿。所以我们决定今天不出去了,先待在酒店休息一天,顺便倒一倒时差,明天再去玩。”
“哦,这样啊。有点心疼不语弟弟了,你们要好好照顾他哦!”
“嗯,我们会的,他要是知道你心疼他,肯定会很开心。”
“哈哈哈,酒哥你高估我啦。”那漾回了这么一句,就又不知道回复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在江靳玖面前,有点像个尬聊的直男,什么幽默、什么文采,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派上用场,为自己塑造一个不那么呆板的形象……
这可真是一件本用不着苦恼,可又确实令她有点苦恼的事情。
所幸江靳玖足够体贴,总不至于让话题贸然断绝后陷入冷场,更不会骤然说下线就下线,让人又焦虑又觉得挫败。
彼此沉默了十几秒,他轻咳了一声。
就在她以为他会提出挂断电话的时候,忽然听见他温声道:“那漾,你要不要看看我这里的夜色?”
温情,真的太温情了,没有暧昧,没有撩拨,就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着话。然后就是这样仿佛不经意的、随口而出的话,足以让那漾心里的小鹿,再一次开始活蹦乱跳。
她连脸都开始泛起薄薄的红了。
就好像,江靳玖是站在她的身边,说这样的话,说完还用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顺势撩起一缕长发。
她用很轻快但又很郑重的声音道:“好呀。”
下一秒,江靳玖便将语音通话切换成了视频通话,摄像头没有对着自己,而是对着窗外的景象。
凌晨的莫斯科真的很静,白天冰雪王国的五颜六色与光芒四射,在这时尽皆歇息,住户们也都熄了灯安然入睡,只留下漫长街道里昏黄的路灯。鹅毛大的雪看起来又绵密又轻盈,落在地上,在路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白茫茫的雪掩盖住一切,仿佛连世界,连人心,都是纯白无暇的。
那漾不是没有文字功底的人,若要掉书袋,也能背出一大堆诗词歌赋来。可眼下,她通过屏幕看着这样的场景,除了一句“也太好看了吧?!”的感叹,她再也说不出其他的什么来了。
其实也不止看雪、看夜色这件事情令她怦然心动,而是还有与她一起做这件事的人。会在睡醒之后给她发消息、提醒她按时吃早饭的人,会在凌晨四点举着手机,将夜色分享给她的人,会耐心陪她做这种有些人觉得美好、有些人觉得有毛病的事情的人,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有着怎样的心?
可是这夜色太美,她没有注意到,也无暇去想。
而在江靳玖这里,当听见她说“也太好看了吧”时,他的心里忽然轻飘飘地浮起一句话,算不上新鲜,却让他几乎要情难自自抑——
它是好看夜色,你是人间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