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饿……好饿，真的好饿……
窦儿娘……
好想吃饭……
爹，娘，你们去哪里了？窦儿娘好冷好饿啊，爹，娘，你们在哪里啊，你们不要窦儿娘了吗，窦儿娘错了，窦儿娘以后会变聪明的，窦儿娘会努力的，爹，娘……
窦儿娘错了……
你们不要不要窦儿娘好不好，爹……娘……
六棱冰花的鹅毛大雪依旧飘落着，这是进入初冬的第一场雪，却来势汹汹，将本已落叶的山林，染上了一片洁白。
世界仿若也随着这飘飞的大雪陷入了沉寂，除了呼呼的风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而更沉寂的，则是窦儿娘的眼。
爹……娘……
你们真的不要窦儿娘了吗……
一双已经失去了生机的眼，无神地看着这世界，仿若她那颗已经绝望的心，静静地观摩着这一切，随着这飘落的大雪，一起慢慢冰封了起来。
爹娘，看来你们真的不要窦儿娘了……
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最后凝结成冰。而那双已然滞空的眼，也随着逐渐呼啸的风声，慢慢地闭上了。
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猛，山林间的鸟兽早已不见了踪影，唯独剩下的一个小小的身影，也被这鹅毛大雪，渐渐掩埋。
就这样吧，窦儿娘想，死了，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曾经听村头的老叫花子说，人死后会去一个地方，那地方没有阳光，没有一年四季，常年阴暗，但是那地方，却是一个新的开始。
好人会被拉去喝孟婆汤，忘掉现世的一切，然后轮回转世，而坏人，则是被拉去千刀万剐，下油锅，永生痛苦。
最后，老叫花子死了，被村民们用草席裹着扔山里了，再也见不到了。
窦儿娘那时候就在想，他会不会是已经去了他说的那个地方了呢。老叫花子是个好人，给她讲了好多事儿，一定会投胎转世一个好人家的。
窦儿娘也是好人，要是窦儿娘死了，一定也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的吧，窦儿娘心中默默地想。
只是，虽然如此，窦儿娘还是好怕，窦儿娘怕死，窦儿娘还不想死，窦儿娘还想活着……
谁来救救窦儿娘呢……
窦儿娘无声地祈祷着，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一个人出现。
所以，还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意识已模糊到极致，寒冷刺入骨髓已然让她失去了知觉。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却如走马灯一般，逐渐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从记事开始，她便不受爹娘待见了，具体什么原因，她也是知道的。不仅仅是因为她和弟弟不一样，还因为，她和其他同龄人，也不一样。
傻子，呆怂是常常伴随在她耳边的两个字，当然还有时不时的耳光。
虽然她很想给爹娘说，她不傻也不呆，但是每当看着别的孩子做同样的事比她学得快做得好时，她就知道，她确实和她们，不一样。
村里的孩子们都不和她一起玩，因为嫌她呆，每次她看着别人玩得开心想参与时，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只有嫌弃。
唯一不嫌弃她的，就只有村头的老叫花子了。
她其实知道，老叫花子不嫌弃她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她时不时将自己的口粮，节约下来带给他吃。
老叫花子是其他地方的难民，听说曾经还是有那么一亩三分地的，但是由于发水把地淹了后，他便只得流浪在外，四处乞讨，最后流浪在了她们村头。
窦儿娘给他吃的原因也很简单，只是因为每当给他吃的以后，老家伙便会给她讲一些故事，说一些有意思的事儿，和她聊聊天什么的。
不过，即使这样，老叫花子时不时也会忽然陷入沉默，然后叹口气道：“果然是个没开窍的。”
她知道，这大概是说她榆木脑袋了。
只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虽然爹娘不喜欢她，弟弟也时不时地捉弄她，但是她至少还有老叫花子啊，老叫花子可以给她讲故事，可以陪她说话，这样，就够了。
她从未想过，日子会忽然改变。
老叫花子去了曾经他说过的地方。听说，是因为偷了人家地里的地瓜，然后被暴打了一顿，就这样没几天便走了。
唯一说话的人走了，一开始窦儿娘还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老叫花子一定投胎去了一个好人家。只是过了几天之后，她才意识到，她失去了什么。
当她拿着黑不拉几的馒头找人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地面，终于想起，那人大概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蓦然的失落，袭上心头。
日子重新回归了平静，每日除了打骂和捉弄，便再也没有其他了。
直到今年初春大旱了一场之后，毫无波澜的日子，终于有了些起伏。
每日的饭菜越来越少，直到后来，连每日的黑馒头也没有了。弟弟饿了，对娘说了一句，娘虽然脸上愁苦，却也给他找了点儿东西出来。她见着了，也小声说了一句，换来的却是几记耳光和一顿臭骂。
她终究，和弟弟是不能比的。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爹娘会将她骗到这里来。
刚开始，她还以为爹娘只是忙着找吃的去了，因为爹娘告诉她，来这里是找吃的的，让她别到处乱跑。直到她等了一天，也没见着爹娘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爹娘大概是不打算要她了。
在这里，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干等，等到天下起了雪，吹起了寒风，等到她小声哭泣，等到她心灰意冷。
最终，还是没能等到爹娘的回心转意。
她……不过是爹娘眼中的一个累赘罢了。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要去老叫花子说的地方了。
窦儿娘很傻很笨，但是也还是会伤心难过，她很想回到爹娘身边，然而也只能想想，她想回到爹娘身边，但是爹娘已经不要她了。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吧……
……
然而就在窦儿娘最后一丝意识快要消散之际，一抹白光蓦然从天而降，笼罩了她。天空的飘雪，也因此泛起了荧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起来。
忽然而至的温暖，拉住了窦儿娘仅剩的那一点意识。
暖暖的，温和的，窦儿娘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似乎冰冷和饥饿全部从身上消散一般，所有的枷锁也都释放了干净，整个人都轻盈飘摇了起来。
这是……
窦儿娘想要睁开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费尽了全部力气，也只将眼皮打开了一条缝隙。
眼前白莹莹的一片，似乎是飘雪，似乎又不是，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没有一丝真实的感觉，仿若梦境一般，虚无缥缈。
而在这朦胧之中，有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渐渐地向她靠近，泛着银白的光晕，犹如飘落的白雪一般，洁白无瑕，与世不染。
他慢慢地靠近，最后站在了她的身前，悄无声息，让人看不清摸不着。
老叫花子说过，人死后，会有黑白无常前来为他引魂，带着他前往阴间，免得走错了道路。
黑无常一身黑衣，而白无常，则是一身白衣。
这难道就是老叫花子口中的白无常吗？
窦儿娘费力地看着眼前的人，却忽然觉得好困好累，仿若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空一般。
原来……死……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窦儿娘扯了扯嘴皮，心里嗤笑了两声，看来……是逃不过的了。既然如此，那也只能这样去投胎了，如果真的重新开始了……
说不定……
她还能再遇见老叫花子，说不定，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愚昧痴笨，说不定，会有人会喜欢她，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忽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笑了笑，最后，慢慢地闭上了眼。
“豆儿呀豆儿，你是哪里来的呢？见你浑身金光，天赋异禀，一定不是个一般的豆儿。”
“啊……豆儿呀，你终于发芽了，咱们一起修炼，好不好？”
“哇，豆儿，你开花了诶……你的花儿，真好看！你是我见过开花开得最好看的豆儿了！”
“豆儿豆儿，不如……你当我相公算了，怎么样？”
“豆儿，我决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以后你都是我的豆儿了。哼！”
……
“豆儿，你终于修炼成形了诶！豆儿相公，豆儿相公，芸荳等你等了好久了！咱们快点来拜天地吧，诶诶诶，相公，你别走啊，相公，你慢点……”
“什么，你不是豆儿……？那也没什么关系，我不介意的。”
“所以，你是怎么都不同意当我相公的，对吗？”
……
窦儿娘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梦境不知所云，就听一人在那里碎碎念着。她揉了揉还眩晕着的脑袋，慢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只是睁眼的一切，让她呆住了。
虽然她脑袋不是很好用，但是她却还记得，自己是被爹娘扔在了深山老林，无依无靠，最后似乎还被白无常给带走了，只是……
怎么现在却出现在了床上？
她记得老叫花子说过，那地方暗无天日，鬼气森森，而这地方，明显和老叫花子形容得不一样……
难道……
是她爹娘将她带回家了？
窦儿娘蓦然高兴了起来，只是高兴了一瞬间，又回归了平静。
她当然知道家里是什么样的，像这样好的锦被，家里是肯定用不起的。而且她也知道，爹娘是铁了心的不要她了。
所以，这肯定不是家里。
那么……
这到底是哪里呢？
窦儿娘四处张望着，想从中得出答案，但是却无从下手。
就在窦儿娘抓破头都想不出答案的时候，那扇紧紧关着的雕花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窦儿娘望着进来的人，呆住了，毫无防备地，从嘴里轻声蹦出了三个字。
“白……”
“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