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日刚出去过,回来,浑身是血。
“怎么了?”服叔帮他更衣。
“没什么事……”他沉默,服叔见了也不多问。
“要休息一下吗?”
“您也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他知道服叔昨晚一直在等自己回来。
“您要喝点姜汤吗?”
“不用了谢谢。”
“需要我先出去吗?”服叔懂了。
“随意,我睡了。”
“那好的,我就不打扰您了。”
门关上后,他开始脱下外披,那上面满是血迹。
接着他给自己换洗衣物,水流冲掉他手上的污渍,他回想起昨日发生了些什么,然后又不肯再想下去了。
算了吧。
终日地这样迷茫,惘然地讴歌过日子,也就习惯了。
什么麻木不仁,也就足够他自己笑笑而已。
呐呐……
他给自己裹上一条薄薄的毛毯,乱发随意搭在肩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支精巧的水烟壶来,点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开始冒出,一缕白白的烟丝从烟嘴细而缓地飘散,他赤足坐在地上,拗了拗身子,开始把嘴凑过去。
迷雾中看不清他的身影。
他的手细细把弄,手上这个东西是他爸留给他的。他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了起来,还上了点瘾。
一口气从他嘴角缓缓吐出,浓郁的烟草味漫布。
一会儿过后,他闭了会眼,恰似轻眯过后随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那毯子,头发已经被熏得有点湿了。
他拿起一支笔,夹在湿发旁,打开了一本的文书,在浓雾之中眯着眼看,似乎无意。
烟涌上喉头,他拿开,任水烟自己燃着,薄薄的毛毯耷拉在他的肩头。
他时而低头,时而微仰,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馥郁的香气。
他有点累了。
他把头靠在肩上,低吟着文书中的文字,忽然间觉得荒诞,又起身把自己拾掇了一遍,直至满意后才肯罢休。
毕竟还是要有点精神气嘛。
劲头消了,他还是那个样,打开了一盏灯,灯光幽幽照着。
“哟。”
他给自己浇了冷水,突然很想打开门出去走走,但后来又想想觉得还是算了,于是乎就继续自己待在这里面。
麻烦。
尺绫靠在椅背上,心中忽地一阵绞痛。
尺辞病了,突然就病了。
“哪儿?……”他着急地问。
“……那边。”三夫人一看见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几乎是狼狈地跑去医院,隔着玻璃门往里面扒墙望着。
“怎么会病了呢?”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三夫人在一旁泪流不止。
尺辞幼小的身躯浸没在一堆管子之中,昏迷不醒。
“怎么会呢……”
他脸上浮现出一层痛苦。
“怎么会……”
良久,他突然一怔,又急忙冲三夫人问道:
“尺遥呢,尺遥怎么样……”
“阿,阿遥…他没事……”三夫人眼睛红肿,话说到这又更难受了,“为什么呀?……”
病得太突然了,谁都不知所措。
三夫人抓住尺绫,像摇救命稻草一样摇他。
“阿绫,怎么办啊?……”“阿辞他为什么会这样啊”“凭什么啊”
她甩开的眼泪,那眼泪也滴在他的手上,反应令人心疼。
“您别问我……”
他强装镇定。
“我不知道……”
三夫人依旧抓着他不放,哭着苦苦哀求。
“阿绫,你肯定知道的是吧,你会知道的是吧,他是你弟弟,你得救他的是吧……”
“我不知道……”
“你不是最疼他的吗,你最喜欢的是阿辞啊……”
“我不知道,真的……”
“你不会不知道的……”
三夫人一双红肿的眼,被泪水浸湿。
他把三夫人推到座位上,让她坐了下来,安抚好她的情绪,自己继续去看尺辞。
里面的那个,是他最疼爱,最神秘的弟弟啊,他的心直揪着痛。
他低下头,强行控制着情绪,他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一个弟弟了。
为嘛啊?
他其实是知道原因的。
一想,眼前模糊起来,他是家主啊,不能这样。
即使知道为什么,还是不行啊。
他一开始接受着两个弟弟时,就已经开始做心理准备了,可是知道得越清楚,他就越难受。
凭什么啊。
他也知道该怎么救尺辞,但他并不想这样去做。
怎么做啊。
滚吧。
他知道自己必定失去他了。
医院白色的墙印上了过往路人的影子,刺眼的灯光充斥在每个角落。
“要血,很多血。”
血型不配,三夫人一下子眼泪又冲出眼眶。
“这血型我们没见过,更别说血库了,全世界找完也难。”
医生也叹了口气。
“是大手术啊,现在要血。”
医生又说。
“很急啊。”
三夫人差点没跪下来。
“有没有兄弟姐妹什么的,准备一下。”
三夫人突然想起尺遥。
“有有有……”
还没开口,就被尺绫拒绝了。
别把尺遥叫来。
真的。
他深知着。
三夫人滞住,不明白。
“……他还小,我来试试。”
双胞胎都是继承了爸爸的血型,他知道自己也是。
但,
把血交给别人,这还真的只是第一次。
他想着,沉重地伸出手,臂上早就看不出昨日的伤口。护士麻利地变换着各种器具,冗长的等待,她缓缓说道:
“配上了。”
有也在等待的群人欢呼起来,尺绫不动声色。
护士问道:
“抽多少?”
“能抽多少?”
他反问道。
“最多四百毫升。”
“给我抽八百。”
正在做准备工作的护士抬起头。
“这不行……”
“别废话。”他打断,继续陷入沉默。
护士也不说话了,立马开始工作,其实他们两个谁都清楚,一管血是远远不够用的,要用血的地方多着咧。
温热的血从他的臂中流出,通过管子汇到血袋里。他从未以这样的方式近距离观察过血流出来的样子,平时对这东西也不在意。现在却突然发现那东西是如此的珍贵。
时间过得很慢,人人都静下来听着秒针的走动声。
“好了。”
“还差多少?”
“不知道。”
“继续吧。”
“你疯啦,不想要命啦。”护士惊了一下。
“快点呀。”他催促,声音低沉。
“不行。”
“快点。”
“疯子吧……”她私语,手却没停下来,“好了,不能再抽了。”
“……”
“感觉没事吧。”她一边问道。
“嗯。”他轻声答道,此时他的唇已微微发白。
“够了够了,不能再抽了。”她拒绝道。
“能抽多少抽多少,这东西我不稀罕。”
“再抽会死人的。”
“死不了,信我。”
“不行。”
她对他冷眼相待。
尺绫没收回手,一言不发。
三夫人走过来,拉了下他的衣袖,无力地说道:
“算了…阿绫,算了……”
他握紧了拳,却忽然间眼前一片眩晕,无法抑制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咸的。
他转身离开,来到尺辞的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那里一直高烧不退。
尺绫对昏迷的他笑了笑。
果然有些疲倦。
没关系。
嗯。
会好的。
三夫人悄悄推开地下室的门,借着微弱的光看见的尺绫模糊的侧脸。
他正往口中一把一把地塞着红枣,还未嚼烂就硬吞下去,似乎什么都察觉不到,是那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吃下去!吃下去!
碎渣掉在那地下,它犹如一直饥饿的野兽,狼狈得令人发怵。
三夫人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震惊地靠在了门框上看着。
脸色苍白。
突然,他噎住了,猛地咳嗽起来,残渣四溅。而后他突然沉默,不动作了,向上仰着头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木然,无力地喘息着。
“……”
两人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两者都不约而同地流下自悲的泪水。
短短几天,尺辞就被折磨为可怜的小人儿,身上被切割了好几处地方,插着管子难以说话。
时不时就会昏睡过去,小小的头歪到枕头一边,却也从没喊过苦。
不应该啊……
尺绫自己心疼,无奈。
不太忍心去看。
阿辞醒来,看见守着自己的尺绫,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小的力度把他给惊醒了,他猛地从床边趴着的护栏上一抬头。
“嗯?……”
“……哥哥,你去睡吧,回家睡。”他小声音很虚弱。
“不行,我要看着你才能睡着。”他温柔地安抚。
“……”
一直不让尺遥过来,他在家里鬼哭狼嚎的。
是尺绫坚决这样做的。
“哦”
他喂阿辞喝了点水,又坐下来看着。
“……”
手术不算成功,着在他的意料之内。阿辞吃力看着他,他任由自己的这个弟弟读心。
不用说出口了。
那日,他从地下室出来,尺遥便过来请求他,他见状不对,问了。尺遥说了自己有些头疼,从阿辞出事时就开始渐渐有了。
是啊,谁都别说好了。
“我会死吗?”
“不知道。”他答。
“……”
语言是用来伪装的,心才是真实的。
“……”
“…哥。”“你还是回去睡吧……”
“不行。”
“……我,我没事的。”
“能好的。”
“……”
“……”
沉默,尺辞一直望着他。
“哥,能不能帮我回去喂喂鱼啊……”
他忽地脑中又浮现出尺遥从他身边擦过时的那一句话:
“哥,我有点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