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凡尘中，人的心中总会装着一些事情。但是在君若尘的心里，却隐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那些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布满沧桑气息的无奈与悲哀。

人的命运轨迹大概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吧。

咻！

他屈指成剑，一道酒气透体而出，贯穿了脚下的一块石板。星光闪烁下，隐约可见一个拇指大小的石洞。逼出一些酒气以后，君若尘也清醒了许多。他回到木椅上坐定，放下葫芦，然后又夹起来一块豆腐品尝。

星光泼洒在身上。

他的身体开始发出细微的光。

君若尘盘膝坐下，借助着星光的洗礼开始进入修炼状态。这对于常人来说或许很难理解，但是对于像他这样的人而言，这就是家常便饭。

夜色渐浓，星光在云雾缭绕间逐渐地隐去。君若尘身前的木桌上，盛着青菜和豆腐的两个碟子都已经见底，手边的青藤葫芦也在空荡荡地摇晃着。他睡意朦胧，趁着如水般清凉的夜色缓步走进屋里，躺在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庭院内，木桌上一片狼藉。

第二日一大早，还带着些许醉意的君若尘在窗前阳光的照耀下悠悠醒来。作了简单的洗漱过后，他给自己煮了一碗葱花面。然后，又将庭院内的狼藉收拾了一番，等到闲下来时，天空已经彻底放晴了。

一夜宿醉，脑袋似乎还有着几分昏沉。他坐在庭院之中，抬头望着一侧的墙头，墙的那面是豪华的洛府。望着望着，他又想起了多年前来到洛府时的情景，那时如孤野游魂般的少年流离失所，租下了这间老屋。

大约是望得有些累了，君若尘偏过头，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衣襟。

……

洛府之内，洛秋梁身着一袭华服，端坐在正堂的雕漆木椅之上。在他下首处，负手站着一名大约是而立之年的灰袍中年人。

“秋明，最近我们的生意如何？”

洛秋梁饮了一口桌上的普洱茶，朝那名中年人问道。

秋明面色平静，回答道：“势头不错，比往季收益高了一番，现在正在和北城那边的商会商谈合作。虽有风险，但如果成功的话，便可再得一番。”

时已近秋，窗外的树上有落叶开始掉落。

听完秋明的话，洛秋梁抿了抿苦涩的唇，却没有说话。

窗外，一片枯黄的落叶掉在了堂前，洛秋梁微微挑眉，然后说道：“和北城那边商会的合作停了吧。”

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意外地迎来了秋明疑惑与不解的目光。

洛秋梁站起身来，上前拍了拍秋明的肩膀，然后负手行至堂前。他望着庭院内的一棵树，感叹道：“秋叶虽美，终将凋零。”

“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个商人，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做生意的。但是在苍州这座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涌动的城里，生意做得太大却不是一件好事。老话说得不错，树大必然招风啊。”

“您是说……”秋明心头一惊，面上已有冷汗丝丝冒出。

“起风了。”

他转过身，看着目中带着恐慌的秋明，然后抿了抿唇。

茶虽好，依旧苦涩。

……

秋风扫去落叶，一片落下，飘到了君若尘的怀中。他略有些慵懒地抬起头来，望了望正渐西行的太阳，才知已过晌午。

随手拿起腰间挂着的青藤葫芦，拧开盖，仰首倒灌却无滴水落下。他摇了摇葫芦，神色略显颓然。

君若尘缓缓地站起身，引得身下的旧木椅发出吱呀的声响。

他推开门，朝着对面的客栈走去。他的脚步缓慢，但是却十分坚定。当那双有些破旧的布鞋落在客栈门前石阶上时，他才停了下来。

客栈的门前，门柱上拴了一条大黑狗。黑色毛发根根倒竖，铜铃大小的双眼散发着危险的光芒。不知道为何，看到君若尘站在门柱前，它竟然显得十分安静，没有如往日陌生客人到来时那般地吠叫。

君若尘抬头，看着客栈门前高挂的灯笼。

店小二说得没错，他的话很少，但是有一样东西能让他与人讲话。

今天他就是来与人讲话的。

为了酒。

他迈开步子，朝客栈大堂走去。迎宾的门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瞧他走来，只是微笑地点头，然后便又朝前堂来的客人迎去。店里毫无规律地摆放着十来张桌子，大多满座。君若尘走进客栈，也只是引起了很小一部分客人的注意。而与此相反的是，柜台后的算账秀才，上菜的店小二，都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客栈的二楼，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倚着栏杆磕瓜子，手边还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名茶。君若尘进来的时候，也刚好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中，他磕掉手中瓜子，然后准备下楼。

君若尘走出没几步，便有一个店小二迎了上来。

他打趣问道：“小哥，又没酒喝了？”

君若尘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手中的青藤葫芦在店小二面前晃了晃。

店小二嘿嘿笑了笑，旋即接过了他手中的青藤葫芦。然后便是领着他朝房间靠近柜台的那边走去，在那里是一处低矮的高台，台上摆着一把椅子。他走到椅子处坐了下来，这时候，场间的客人也都注意到了君若尘，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算账秀才递了一杯茶给他。

他接过，浅饮一口。

这时候，原本在二楼磕瓜子的老板也已经下了楼。他坐到一张空着的桌旁，双眸略带期待地望着君若尘。虽说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明显阅历不足，但通过自己这么多年同各种人打交道积累下来的经验以及这么些年来与少年的接触，他却知道这少年绝对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想起两年前少年第一次来到自己客栈时青涩的模样，老板竟恍觉一梦。那时自己这间客栈才刚刚开业不久，因为某些原因，生意并不算太好。正当自己心中产生了关门的念头时，少年踏进这间客栈对自己说了第一句并且也是这些年来唯一的一句话。

“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而事实也正如少年所言那般，他为这间客栈带来了故事和日渐增多的顾客。在那之前，老板甚至不敢想象一个少年竟然能够知道那么多或真实或虚幻的故事。

大应王朝盛世开化，大小酒栈茶馆里的说书人倒也是很多。不过说的书大都重复着以前的内容，没有什么新意。

闻说君若尘开始在客栈里讲故事，附近街道的许多人都放下了手边的事情，然后赶到客栈来。没用多久，客栈便已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这其中有一些是用餐的新客，但更多的却是早些时候就听过了君若尘讲的故事。

放下茶杯，君若尘便开始讲故事，“上次讲到齐将军勇夺北阳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开始的时候客栈中围挤的人群还一片喧嚣，但此时皆是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君若尘所讲的某一个细节。客栈不大，场间却只有君若尘的声音响起。

生活在苍州这座很多年都不曾有过起伏的城市里，百姓们每天的生活大都千篇一律，平淡无奇。因此对于君若尘所讲的一些奇闻趣事，他们都是抱着十分欢迎的态度。甚至从这里听了去，日后还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当然，他们也不会白白地听君若尘讲故事，坐在店里，要一壶小茶，扔几个铜板，似乎一种规矩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形成了。而老板也乐于见到这种场面，每次都将听客们服务得十分到位。

日渐西斜，君若尘大约是讲得有些累了，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而熟悉他的听客都知道，今天的故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不过大家还是依依不舍，在店老板的催促下才肯离去。

老板很是满意地望着柜台前的收获，嘱咐算账的秀才点清数目，然后接过了店小二递给他的酒香四溢的青藤葫芦。他走上前，把青藤葫芦亲手交到了君若尘手中。

“天色已晚，小哥不若吃了晚饭再回？”老板说道。

君若尘接过青藤葫芦，依旧是如往常那般沉默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是转身离去。

老板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想道：“这定是个有故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