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若尘回到老屋的时候，夕阳已经渐渐靠上山头了，只差一线，便可顺理成章地落下去。

他从屋里拖出来那把掉色的木椅，照常吹箫一曲。

夜色渐渐地浓郁起来，老屋的门也在吱呀的细碎响声中被紧紧地关上。吃过晚饭以后，君若尘端着碗筷走进了厨房。清洗完毕后，方才走了出来。

泥墙上，那把锈刀安静而悬。

这个夜照常平淡无奇地过去，和过往很多年的很多个夜晚一般无二。

西云郡万里疆土，在距离苍州城十分遥远的那方，西云城内，却有着一间屋子依旧灯火通明。门口处，两个身材魁梧的士兵面色肃穆，忠实地站立在自己的岗位上。

嗒！

西云郡府孙册放下手中的竹书，抬起头来，深暗的目光中隐藏着很多的情绪。他轻轻叹息一声，朝身旁问道：“有他的消息了吗？”

昏暗的某处，一道黑影悄然出现，他拱手在前，说道：“有消息说，他可能出现在苍州城。”

“苍州城？你去一趟，然后……唉，算了，退下吧。”

孙册将其遣退，而后抬手轻敲桌面。深沉的面孔上，一丝忧虑之色自然而然浮现。随后，又被一股冷漠取代。

“要走的路还很长啊……”

……

第二日，日上三竿。

洛府之中，房门轻开，一个身材姣好的少女踩着阳光走出了房间。

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长裙，裙衣上绣着几瓣才将盛开的金莲，腰上一条束带不紧不松，恰好能够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出来。

阳光下，少女白皙的脸上正有着两朵淡粉微红的云霞升起，眼眸有如水波流转，而那额间的两叶眉，便是水波倒映下的月影。她的墨色秀发被一支银钗定住，整齐地披在了肩后。

“小姐。”翠雨从偏廊走了过来，朝她行礼。不过两人情同姐妹，那少女便亲昵地对翠雨笑了起来。

洛溪雪认真地看了一眼太阳，然后转过去认真地看着翠雨。她薄唇微动，说道：“翠雨姐，我们去见见那个少年吧？”

洛溪雪口中所说的少年，自然是住在老屋的君若尘。她不过二八年华，又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在房间内学做女红。对外界的消息，更多来源于丫鬟翠雨。因此，少女对于这个经常被翠雨挂在嘴边的少年十分好奇。借着今日这个机会，便想要去见见他。

“不，还要准备一坛好酒。”少女想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翠雨离开以后，并没有前往洛家酒窖，而是去了洛秋梁的书房。当她讲述完事情的经过以后，洛秋梁只是站起身，抚额低喃。

许久之后，他开口道：“你去拿一坛酒，陪小姐送去。”

“不，把酒窖里最好的酒拿出来，给她送去。”

等到翠雨离开以后，洛秋梁才苦笑着自语道：“没想到我精明大半生，临老想找座可以避风的山，却还要依靠自己的女儿。唉……”

阳光正好，街上行人三三两两。

在翠雨的陪同下，洛溪雪轻提着长裙走出了洛府。在两人身后不远，还有一个手里提着一坛酒的男仆。观男仆脸上晶莹的汗水，便知这坛酒定是分量不轻。

今日的阳光恰是到了好处，虽然仍是耀眼，但却不会给人炽热的感觉。从洛府朝侧边走出不远，便是老屋的所在。翠雨早就替洛溪雪打探好了消息，所以她们出来的时候，君若尘正坐在老屋前。

阳光从屋檐的一侧斜斜地照了过来，君若尘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一支青翠的竹筒，右手则是握着一把小刀。在他的额前，还有着一圈细密的汗珠。

洛溪雪虽未见过君若尘，不过只听翠雨的讲述便已能猜到七八分。于是她轻轻迈开脚步，朝老屋那处走了过去。翠雨和提酒的男仆见状，也是赶忙跟上。

洛溪雪在君若尘跟前停下，挡住了他脸上的阳光。但君若尘头也不抬，仍是自顾自地低着头。

洛溪雪的俏脸上，闪动着光芒。然后，她咬着贝齿开口。

“你可以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君若尘沉默地坐在石阶前，左手拿着竹筒，右手握着一把小刀在削，并没有搭理面前这个女孩。

洛溪雪身旁的翠雨微怒，似就要上来指责君若尘一番。

洛溪雪拦住了她，随后吩咐那男仆把酒坛子抱到君若尘脚跟前。她吐吐舌头，说道：“这是我自己家酿了十多年的酒，用它来换一个故事，够了吗？”

酒坛表面封着一层纸，但君若尘嗅觉灵敏，早就已经闻到了酒香。他低着头，轻轻耸耸鼻子，似在品味酒的质量。随后他停了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好看的少女，道：“够了，多了。”

听到这话，洛溪雪高兴地笑了起来，急忙吩咐翠雨回去搬一张凳子过来。然后，自己就在君若尘身前蹲了下来。

君若尘将竹筒和小刀放到一侧，顿了顿，然后徐徐开口。

大应王朝这几年太平安乐，民间说书人也有很多。走街串巷，将几个故事，讨几碗饭吃。真要比较的话，君若尘应该算得上这里面的佼佼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肚子里的故事却有很多。

他现在给洛溪雪讲的，就是一个爱情故事，结局有些凄美。

不多时，翠雨搬了凳子过来。然后，和洛溪雪坐在一起，听君若尘讲故事。

君若尘平时话不多，但是既然有酒喝，那么他多说几句也是不打紧的。

一个故事讲完以后，两个小姑娘脸上都已经挂满了泪水。虽然有着故事本身够感动的原因，但是君若尘绘声绘色的说书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一个故事听完以后，洛溪雪擦掉泪水，又缠着君若尘给她再讲了一个。

最后，日渐黄昏，小姑娘依依不舍地起身，被洛秋梁叫回了府中去。

君若尘咂咂有几分干的嘴，收了椅子，然后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坛酒进了老屋。

……

老屋如以往般破旧。

……

厨房如以往般简陋。

……

中午还有些剩下的饭菜，君若尘热了热，然后倒上一大碗酒，就着吃了这一顿餐。

洛府家酿的老酒自然不是一般，几碗下去，他的脸上便已是醺红。唇角还挂着一缕菜色，怎么也舔不掉。

餐桌前，君若尘撩起袖子，解下了手臂上绑着的剑囊。他握着剑囊，轻轻摩挲着露出一半的银色剑柄，脸上微有痛苦之色。

“唉……”

许久之后，君若尘长叹出声，语气老气横秋，喃喃道：“醉了好，醉了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