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十一回 昏惨惨金银散尽 焰腾腾寿喜来迎 中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171

这时,佟清鸿和李公公也赶来了。佟清鸿先作揖道:“有劳二位太医了,我乃御茶房领事佟清鸿,这位孙公公是我御茶房之人。敢问二位,孙公公之死是自缢还是另有他故?”谭偲道:“佟大人问错人了,我俩不是仵作,只知他已命绝。至于死因,大人若有疑虑,可找仵作来验。”米霈接道:“虽不十分肯定,但这位公公皮下发绀,颜面青紫,应为窒息而亡。我以银针试之,体内未见有毒。”佟清鸿自叹道:“平日也未见异常,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谭偲道:“既然佟大人来了,我们可否先行离开?”佟清鸿忙让开道:“不敢久留,二位请便。”

谭偲和米霈出来后,见秀敏正伏在一女子肩头抽泣,神色哀戚。谭偲心里有话要问秀敏,但白日里人前不好开口,只得作罢。走了没几步,忽听佟清鸿出来说道:“溶月你带她先回去,这儿刚死了人,别冲着你们了。”溶月接了句‘大人小心!’便扶着秀敏离开了。谭偲暗喜,机会来了!故虽和米霈在前走着,但他时不时地就侧过脸去暗瞟秀敏,看她是否还在后面跟着。这四人一路无言,待走到岔路口,米霈对谭偲道:“谭兄,我先回撷芳殿了。”谭偲回道:“你路上小心,我上午在乾清宫,就不回了。”米霈和谭偲拜别后,便往东去了。

谭偲见秀敏已走上前了,忙追过去道:“二位姑娘请留步,在下谭偲,一时唐突,还望见谅。”溶月拉着秀敏往后退了步道:“谭大人,有何贵干?”谭偲道:“秀敏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秀敏拭了泪道:“谭大人有什么要说的,且管直言,这是我御茶房的姑姑,不是外人。”谭偲作揖赔礼道:“先前姑娘染病,是我多有疏忽,不知姑娘近日如何?”秀敏道:“有劳大人记挂,已好了许多了。大人若无旁事,我和姑姑便先行一步了。”谭偲忙道:“还有一事。我与姑娘日前曾有些口角之争,确是在下无礼了,还望姑娘海涵。那日之事,不知可否就此作罢?”

秀敏本还纳闷这人怎么突然就这么谦谦有礼了,原来是怕自己把他私收银两的事给抖出去,遂说道:“‘海涵’可不敢当,谭大人自己若不加检点,就算我不说,也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谭偲见她还教训起自己了,气骂道:“嘿,你这丫头,我给你脸了,你倒还越发来劲了!”溶月立马相护道:“我劝谭大人说话还是要注意分寸些,且不论大人半道把我俩拦下已是不妥。这说起给脸,宫人们的脸面,可全仰仗皇上,谭大人您还不够格吧?”谭偲见这人是个厉害角儿,说不过她,只得认怂道:“是我失礼了,二位姑娘,请先行。”话落,溶月和秀敏便快步离开了。

待走远后,溶月才问道:“这就是那日跟你吵的太医?”秀敏道:“就是他,他给人看病,少的收一两,多的收五两的也有。我就奇了怪了,咱们看病又不喝他家的药,他也是有俸禄的,怎么咱们倒得给他钱。”溶月道:“他这样收钱,谁还去找他看呀?”秀敏道:“多着呢,他人虽不怎么样但医术却是好的。因他开了这个口,别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收点,反正横竖都是花钱,谁不想找个好的呢?”溶月道:“听你这意思,太医院里就没个正经人了?”秀敏道:“御医我不知道,但吏目里也有不收钱、用药还好的,偏是拿不到号,见不上面呀!”溶月不解道:“怎么还要拿号呢?”秀敏道:“紫禁城里那么多宫人,每日看病的若没个数,不得把那些太医们给累死?所以每日卯时,撷芳殿那儿会发号,一个吏目一天只有三十个号。”又问道:“姐姐进宫这么多年,没生过病?怎么连拿号都不知?”

溶月向来是不用去撷芳殿那儿看病的,但其中缘由,她不好跟秀敏说,只得顺着她的话说道:“平时生些小病,忍忍就过去了,没去正儿八经的看过。”又接道:“你方才说的那个不收钱还医术精的,是哪个太医?我记个名字,日后若真染了病,便直接去找他。”秀敏浅笑道:“就是方才和谭大人一起,走咱们前头的那位。他叫米霈,也是吏目。”溶月道:“噢,原是他呀!怪不得老话说‘相由心生’,他的确比谭大人要长得好些。”秀敏道:“哪里是好一些,分明好了许多!”溶月见秀敏面泛桃色,忧心她对米霈有意,便敲点道:“他好一些还是好许多,都不与你我相关,你可别丢了,你的身份。”秀敏茫然道:“身份?什么身份?”溶月道:“你是宫女,要么眼里只能有娘娘,要么眼里只能有皇上。”秀敏道:“那月姐姐你呢?你眼里没有佟大人么?”溶月果断地说道:“我的眼里,只有我侍奉的主子。”

秀敏听后,不再多言。她早已认清,自己与米霈是绝无可能的。即便米霈对自己有情,那难道让他等上九年?他若向皇上请求赐婚,便是自认了罪名,岂会有好结果?更何况,他对自己还无意。可明知该死心了,该放下了,该结束了,但每每一见到他,哪怕是听到个‘米’字,都会难以自拔。秀敏实在不知,该如何走出这困境。这二人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御茶房,待告知绿萼她们孙公公已去后,闻者一片唏嘘,但也仅此而已。孙公公之死,于紫禁城而言,不过是落入巨谭的一颗小石子,连涟漪都荡不起来。更不会有人去追查,那钱到底去了哪儿?又是谁拿的?无数的谜团就这样被尘埃掩藏了。

这日晚间,米霈换了身衣裳照例去给玄烨讲授经络学。他入了东暖阁还没行礼,玄烨便问道:“你昨儿跟朕讲的十二正经,朕仍是想不明白,这气血究竟是如何运行的呢?”米霈走到玄烨身侧,指着炕桌上的铜人道:“这气血运行是循环贯注的,从手太阴肺经开始,”米霈指到铜人的食指端再顺着经络划至鼻翼旁又依次划到足大趾道:“传至足厥阴肝经后再经肺中回到手太阴肺经,首尾相贯,如环无端。”又接道:“臣呆会为皇上画幅‘十二经脉流注图’,皇上一看便明。”玄烨笑道:“这倒好了,不然朕总记不住。快坐下,今天教什么?”

米霈坐下道:“今天教奇经八脉,用书《难经》,第二十七难。”顾问行听后便在那一摞医书中找出了《难经》,翻到第二十七难,递给了玄烨。米霈接着道:“这奇经八脉即督脉、任脉、冲...”玄烨听米霈读的忍脉,打断道:“怎么是忍?不是任脉么?”米霈微愣后说道:“这个字是读任,但臣一直读忍。”玄烨道:“这是为何?”米霈道:“臣自幼丧母,家母姓任,故而臣每每见此字,只读忍,写此字时也会再添一横,皆为亡母之故也。”

玄烨感他有如此孝心,又想起自己那早逝的额娘,哀而放书道:“父母膝下,我也未曾承欢一日。你我是同病相怜呐!”米霈看着玄烨眼泛泪波,想来他也不过是千万人之一,也要面对人力所不及的生死离合,也会有万种愁绪点染心头。这份相惜相怜,让米霈暂时忘却了他面前的是位天子,而把玄烨视为可诉衷肠的友人。米霈自语道:“常听人言: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我却连身为人子的福分都没有,更别提三春报晖了。为父母亲侍汤羹,养老送终,是我此生都奢求不得的事。”玄烨劝慰道:“我还有祖母,你也有叔父,逝者已矣,望惜今朝。”米霈咽回泪道:“这本是臣的个人私事,实不敢劳皇上分忧。皇上,咱们还是接着讲这《难经》吧。”玄烨又拿起了书,米霈便顺着任脉说了下去。

夜课一直上到亥正二刻(晚十点半)才结束,玄烨本都合上了书,忽又问道:“按你所言,这督脉为‘阳脉之海’,那女子若是腰膝酸软,小腹坠胀冷痛,可是因督脉阳气虚衰所致?”米霈道:“皇上说的这两点症状都是虚象,但臣未见过病人,不好判断。”玄烨接道:“那你明儿去景阳宫一趟,这俩毛病,伊尔木似有多年了,你去看看病因到底在哪儿。”话刚落,秀敏便端着‘神安晚茶饮’自外头进来了。

秀敏知道今夜是米霈讲医,事先在殿外已收起了全部情绪,方能面‘霈’不惊地给玄烨奉茶。玄烨饮过茶道:“可有好些?昨夜咳了几遍?醒了几次?”秀敏道:“米院判开了副灵汤妙药,昨日喝了三副,夜里只起了两次。”米霈起身道:“夜深了,臣不敢再扰皇上,望皇上允臣先行告退。”玄烨接过巾帕道:“退下吧。”米霈行礼后便退出了东暖阁。顾问行在一旁轻声道:“皇上,昭主子已在后殿候着了,您是现在过去还是再等会?”玄烨微打了个哈欠道:“现在过去吧。”秀敏听后心尖一颤,慌着将茶碗和方巾收回盘内,也急急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