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十七回 音讯难觅保官远 萍水结缘容若逢 上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175

话说这海宽因要安排侍卫们巡防值守,便并未进屋。秀敏入内摘了面纱与父弟同坐一桌。原本该是温情溢溢的一顿饭,却被方才之事给搅的兴致全无。秀敏心中有气,刻意不接阿玛的话茬,只向怀信问些家中近况和弟媳的家世人品,怀信夹在中间自感为难,故也并不多言。倒是白氏一直给秀敏夹些她自小爱吃的菜,并说些喜气话来缓和气氛。秀敏拨了几样菜来尝了尝,见父弟都不动筷,也没了胃口,遂放下木筷道:“明日是怀信的大日子,今夜不宜耽搁,既无心在这儿,不如早些散了,各人成各人的愿去。”

硕色见女儿还在气头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是百口难言,百般为难时,怀信打起圆场道:“姐姐若是乏了,我带姐姐去后院歇息。姐姐原先的房,阿玛未动丝毫,只是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专等姐姐回来住。”硕色笑接道:“对,你还没去那院子看呢!你的那些玩意都还摆在那儿。”硕色说着便去开门又唤了个丫头拿灯来。

纤云扶起秀敏,怀信陪在一旁,一众人穿过后廊往东,过了薜荔倒垂的玉圭门,又沿着□□走了段路,忽见幽篁森森,星竹极伟,虎啸恣恣,龙吟谑谑。秀敏住脚笑道:“宫里都没见这么清幽的竹子。”硕色道:“这些都是怀信找人来栽的,他最知道你爱什么。”秀敏携过怀信的手道:“真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边说着边穿林进院。

这独院便是秀敏入宫前的家,过去一家人住在后院,前院还有户人家。如今前院给了怀信,西边的两家联通成了秀敏进来时的前厅和正院。这四家并成一家后,整条胡同也就被秀敏家占去了一多半。秀敏进了主屋,见一切陈列都如往常,那柳枝儿编的花篮还挂在西墙上,唐僧师徒的面塑也还摆在炕头,东墙根下是怀信爱抖的空竹。秀敏眼看着这些,昔日家中的乐景又一一浮现。硕色交代了白氏和两个嫫嫫住在东厢房待侍,怀信又和秀敏亲昵了几句,便同硕色一起出去了。

纤云同白氏伺候完秀敏梳洗,又出去装了壶水端进屋来,因见秀敏一直在柜里翻腾着找些什么,便走去问道:“主子,您找什么呢?”秀敏边翻边道:“找衣裳。”又嘀咕道:“怎么没有了呢!”话落又跑去床边趴着往床底下摸寻。纤云蹲下往里看道:“什么衣裳这么着急要?”秀敏忽碰到一箱子角,忙勾了出来,打开一看正是要找的衣服。纤云见箱里放着的是男子的衣帽,不解道:“主子找这男人的衣裳做什么?”

秀敏边卸镯饰边说道:“我今夜要出去找一人,小冬子去寻马车了,你留下来帮我掩护。”纤云大惊道:“主子,您要去找谁呀?”秀敏又拿起梳子篦头道:“我这会子也来不及跟你解释,总之我快去快回,你不必担心。”纤云拉住秀敏道:“主子,这被皇上知道了是要治罪的!”秀敏忙捂住纤云的嘴道:“你小点声,白妈妈在外头。”又接道:“我要去找保官,她当初和我一同进的宫,我想去看看她过得怎样了。”

纤云见她不是去幽会,舒了口气,因着也曾听过这个被主子打残了的宫女,遂问道:“她是被送出宫了?还以为宫里会养着她呢。”又上前去帮秀敏编辫子。秀敏道:“给了五十两银子,打发出了宫。”纤云道:“宫里最怕的就是‘无用’二字,没了用处就跟扔破烂似的。”

待秀敏换好了行头,纤云把着盏灯为她照着,好让她从北窗翻出去。纤云眼见窗外围墙有七八尺高,些许胆怯道:“主子,要不别去了。您这万一摔了,皇上定要怪罪下来的。”秀敏在不远处弄着柴垛

道:“放心,翻这墙,我就没失过手!我常扮成小子样和怀信一起偷溜出去,还没被阿玛发现过呢!”纤云在窗边举着烛灯道:“主子,奴才的小命可就交代给您了,您可千万要毫发无损地回来呀!”秀敏笑道:“瞧你这担惊受怕的样儿,出不了事!”

秀敏刚垒好柴堆,忽听墙外传来三声狗吠。秀敏捏着鼻子学猫‘喵’了三声,又低唤道:“小冬子,是你不?”小冬子在外应道:“主子,是奴才。海宽大人正和侍卫们一块喝酒吃肉呢,这会子没人巡逻。”秀敏回身对纤云道:“我走了,你可得帮我兜住了!”话了只见她双手一撑上了柴垛,三下五除二便跃了过去。秀敏踩着小冬子的背落地后,又听纤云在里叮嘱道:“小冬子,千万照看好主子,别什么事儿都依着主子,尽快回来!”

小冬子应道:“云姐姐放一万个心,小冬子命没了,也不会让主子出了岔。”秀敏见纤云还要交代些有的没的,笑拉过小冬子道:“咱们快走吧,真听她啰里啰嗦地说起来,得说到明儿天亮。”话落,两人便一溜烟跑远了,空留纤云一人对墙嘱言。小冬子找的车夫正驾着马车停在西边的胡同口,秀敏上了马车后,便一路南下,直奔着都城隍庙而去。

马车到了城隍街后秀敏下了车,见只稀稀拉拉几个生意担子歇在那儿,家家大门都是紧闭的。小冬子走到一馄饨担子前问那小贩道:“向您问个事儿,这儿有一家穆尔察氏,您知道是住哪片儿么?”那小贩侧着耳朵听了半天才说道:“没有‘木耳茶’,只有馄饨汤。”坐在一旁矮桌前吃馄饨的食客听了笑道:“这人是半个聋子,问他不顶用。这条街上有三家姓穆尔察的,你们要找哪一家?”秀敏上前道:“就是家里有个女儿叫保官的。”

那人口里念着‘保官’,想了会子又问道:“他家就一个女儿?”秀敏道:“还有四个,但都是男孩。”那人道:“是不是今年进了宫,后又给送回来了?”秀敏笑道:“正是!就是这家。”那人喝了口馄饨汤,拍拍裤腿起身道:“那你甭找了,他们家搬走了。”又问小贩道:“聋子,多少钱?”秀敏接问道:“怎么搬走了?”小冬子忙掏出几枚铜钱道:“这馄饨我们爷请了,劳您再说说,他们家搬哪儿去了?”那人打量了眼秀敏,笑道:“这位小爷,我还真不知道他家搬哪儿去了。”那小贩收了钱道:“日日都来吃的,偏这会忘了多少钱,既得了好又何苦耍人呢?”

秀敏见那人被小贩说的面红耳赤,忙向小冬子递了个眼色,小冬子另掏出块碎银递给那人道:“劳您再想想。”却不想那人推开银子道:“这你就是看不起我了!爷我也不缺这点银子,出门在外爷只看个‘义’字。方才我又细细想了下,他家搬去了哪儿,我是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保官去了哪儿。”话落又端碗让小贩再给添点汤。秀敏忙问:“这是什么意思?保官和她的家人不在一处么?”

那人坐下道:“她都嫁人了,当然不在一处了。”话了只听‘哐当’一声,小冬子端着的粗瓷碗碎在了地上。秀敏怔了半刻道:“怎么突然就嫁人了?她嫁去哪儿了?嫁给谁了?”那人看着秀敏和小冬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好笑道:“这丫头倒还有点本事,你是她的小相好吧?你若早点来,她也不必嫁去巩华城给个瘸子做填房。”

小冬子原是忍泪在拣碎瓷,一听这话,掌不住上前攥住那人道:“你说什么?她嫁给了瘸子做填房?不可能,你一定是说谎!”那人打开小冬子道:“不信?不信你明儿来问问!这条街上谁家不知?他家卖了女儿好给儿子娶媳妇,还是偷着卖给了汉人,又受不住被人指着骂,这才灰溜溜地搬走了。”秀敏听此,如青天闻雷,五脏俱碎,流了半日的泪,只说得出一句‘是我,是我欠了你的。’小冬子追着问道:“她嫁给巩华城的哪个瘸子了?”

那人道:“小兄弟,别说我不知道,就是我知道了告诉你,你难不成去抢人?”小冬子愤而捶掌道:“抢了又如何!”那人吓一跳道:“嚯,硬气!”又拍拍小冬子道:“听我一句劝,为个女人不值得,你以后什么样的女人见不着?”小冬子却说:“为她就值得!”那人叹着摇摇头,见碗碎了也没得汤喝,便起身欲离去,走时又对小冬子说道:“我见过那瘸子一眼,左眉头下有颗黑痦子,别的就不知了。”

秀敏拿袖揾了泪,见那人已走远,忙问小冬子道:“咱们快马赶去巩华城,要多久?”小冬子却满是颓丧道:“主子,咱回吧,来不及的。”话了又将那碎银放进小贩的钱匣道:“赔你的碗,不用找了。”说罢便引着秀敏上了马车。秀敏刚踏上脚凳,忽听那小贩道:“找不找,该见的总要见,该还的也总要还。”秀敏回头看了眼,见那小贩隐在炉气滃渤中,因看不清神貌,又不知这话是说给谁的,便也并未放在心上,仍是进了马车。小冬子和车夫坐在外头,按原路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