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二十三回 道天说神实无心 勾情引爱确有意 上
作者:江陵野客      更新:2019-11-22 22:59      字数:3167

话说这颜眉自幼被卖来明珠府,又在容若身边伏侍了十年之久,早把明珠府当成此生的归宿了。但因她性子端正,不愿被人说是媚主求荣,故而这些年来对容若一直是以姐弟之礼相待。只因今日突然听夫人说要给容若议亲,却又未提自己,一时难免忧心。颜眉本想等容若回来后,与他说明此事,再试探下他的态度,却不想容若喝的不省人事,回来倒床便睡了。

彼时颜眉卧在外间,正难入眠,忽听容若在里间大叫了起来。待她点灯进去一看,见他是被梦给魇住了,又听他满口喊着什么‘仙姑’,心中愈发如咽了涩菜般有苦难言,便决心捅破这层窗户纸,遂递过水去道:“想是晚上又去了什么烟柳地,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会子才来找的你。我让你少喝些酒,你也不听,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转又叹道:“罢了!横竖日后有正房少夫人来辖管你,我也劝不了你几句了。”

容若听这话里有深意,忙放下茶杯问道:“什么意思?哪儿来的正房少夫人?”颜眉道:“昨儿太太亲口跟我说的,说要给你娶亲了,还是原当卢家的小姐,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也就要过门了。我伺候你一场,也算是好聚好散了。”容若听后越发怔了,问道:“我不懂,怎么就好聚好散了,你要去哪儿?”

颜眉道:“这有什么不懂的?你娶了亲,难道我还跟着你不成?自古只听过陪嫁丫头,哪有夫家这边也陪人的。我自有我的去处,想来太太念我服侍你这么些年,虽无功也无过,没准就开恩赏我一个自由身了。纵使不能,我原也是太太屋里的人,就是回去伺候太太,也是应当。”容若听她这意思,像是要走了,索性下了床,又道:“我这就去跟额娘说,我才不要娶亲,管她是哪家的小姐,我统统不要!人还没来,就要把你给逼走了,这是什么道理!”

颜眉见状忙又拉住容若道:“大半夜的你又发什么疯!你难道一辈子不娶亲?你就是一辈子不娶亲,我也没有一辈子跟你的道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况我又无名无分的,一辈子跟着你,像什么样子呢?且不说远了,就说府中的人,他们又怎么看我呢?是把我当奴才丫头?还是当,”颜眉突然咽住,不再往下说了,只坐回床沿边,等容若来说。

容若听后自思半晌,才坐下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我原以为你都明白,看来是我错了。你放心,别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少夫人,就是我额娘要你,我不放,她也难做!当初既把你给了我,就不该想着再拿回去!”颜眉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总算放了心,遂又笑道:“我又不是什么物件,什么给啊拿的,说的可真难听!”容若见她笑了,也笑问道:“那你不走了?”

颜眉起身放了半边床幔道:“祖宗,快睡吧,天都要亮了!赶早还得去先生家里求学,要是让先生看到你打瞌睡,可怎么得了?”话落又为容若掖紧了软被。容若忽伸出手来握住颜眉道:“那咱们可说好了,你不许走了阿!”颜眉笑嗔道:“再不走,我可就冻死在这儿了!”容若忙又伸过另一只手去给她搓着道:“我给你搓热乎了,你回去好睡。”颜眉笑道:“你这手可比我的冷多了。”说着抽出手来,又将容若的手塞入被中,方拿起灯盏走了。

次日晚间,容若自徐乾学家回来后,去岱凤屋中请安。岱凤告诉了他结亲的喜讯,可容若却毫无悦色,只说如何都得留下颜眉。岱凤听了笑道:“我的儿!就是你不说,我也必得让她留在你身边的!”容若听后虽喜,但也不敢完全相信母亲所言,故而又说道:“如今我也大了,婚事自然由阿玛额娘做主。只是颜眉跟了我十年,我想早日给她个名分。”

岱凤道:“你的意思,是要在娶卢氏之前,先纳了她?”容若道:“不管娶的是谁,她都该在前头。”岱凤虽担心卢家知道了会不依,但一想这事也好瞒,于是笑道:“那就随你,先纳她再娶亲。颜眉这丫头,生死都是咱家的,纳她也不麻烦,无非是做几匹缎子,打几件首饰的事。”容若听后虽反感母亲这般盛气凌人的腔调,但好在留下了颜眉,便也未多说就回去了。

待容若穿过曲廊,又见颜眉正坐在前处檐下做针线,便悄悄走去唬她道:“再不回去鬼来喽!”颜眉被他吓了一跳,遂说:“针都要穿到肉里去了!吓死我了,你有什么好的。”容若坐下看着颜眉手里的新鞋道:“这会子光又不好,你盯久了伤眼睛,我的鞋还有呢,不急这一双。”颜眉揉着脖子道:“现在是够,将来可就不一定了。”容若听了以为她还是要走,因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薄情?昨晚我们说的好好的,你怎么又反悔了!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来?”说着就赌气起身要走。颜眉忙拉住他道:“哎,我何时说要反悔了?你这个人,真是奇怪!”

容若道:“那你怎么说将来就不够了呢?这不是要走了?”颜眉听了笑道:“真是个呆子!”又拉他坐下道:“将来你有了正房夫人,我这活计,少不了得交出去。打小你又穿不惯别人做的,我不得多做几双备在这儿?”颜眉本是想拿这话来宽慰他,却不想容若听了愈发生气,道:“什么正房夫人,成日家你们就念叨着她,她是哪方神圣,就让你敬她成这样?人还没见着,就得先供起来了!我偏不信这个邪,她进不进得来,还两说呢!”说罢便回屋了,也不管颜眉是何脸色。

颜眉呆在原地,正想不通这话怎么就惹着他时,忽听后头有人笑道:“姨太太在这风口里站着,当心着了凉呀!”颜眉回头见是怜儿,又听她叫自己‘姨太太’,羞得骂道:“你也来笑我!赶明儿你当了姨太太,我也笑你去!”怜儿走来递过一黑漆圆盒道:“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给少爷的,说是上用的燕窝,让你早晚给少爷熬粥喝。”又说道:“你别说我笑你,实则我心里可羡慕着呢!你算是熬出头了,今儿少爷在夫人面前说了,不管娶谁都得先要了你。哪像我呢,这辈子只怕都是奴才命了,纵使日后配了人,恐也只是个奴才!”颜眉听了这话,心里虽如灌了蜜,面上却仍是劝慰怜儿道:“你也别这么想,我如今定了,也就没什么盼头了,你跟了太太这么多年,指不定日后还有八抬大轿坐呢!”

怜儿听了冷笑道:“她真想着主仆一场,就不该防我跟防什么似的!就因着老爷随口夸了我一句好看,她就记恨了我这么些年!我还能指望她给我找门好亲事?只怕她打定了主意,要我一辈子当她的奴才!”颜眉一面摇手让她别说了,一面道:“这话你我间说说也就过了,让太太知道了,你又没有好脸子看了。”怜儿转又笑道:“不说我了,说说你,我原以为少爷对你,不过是念及往日的情分罢了,可方才我站那儿听他说的那话,倒像是有别的意思。”

颜眉见她听到了容若的话,愈发害羞了,因说道:“哪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小就这样!跟人说话,向来没个分寸的。一会哄你哄到天上,一会又把你说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怜儿笑道:“我就直说了,我看少爷对你也有情,你何不再往前一步,做个正的不好?”颜眉不知她竟是这个意思,大惊道:“怜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一个丫鬟出身,又有哪点配得上他呢?太太能许我留在他身边,我已是感恩戴德了,岂能再去想那个?况原先也不是没有样样都配得上他的人,可最后呢?那位都尚且不能了,何况我呢?”

怜儿仍是不饶,又道:“傻姐姐,你怎么就一根筋呢!我听少爷的意思,他未必愿意你做小呀!咱老爷夫人可就少爷这一根独苗,你只要抓住了少爷的心,还怕他们不许?”颜眉听后有些恼了,她道:“怜儿!你再休说这样的话!我是咱府上买来的,这些年来我在府里过的如何,说出去只怕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强些,你要我去教唆少爷和老爷太太对着干,我这不是忘恩负义嘛!况我也说不动少爷,他心里自然有更看重的,我没求过在他心里有个位置,身外能给我个立足之地就够了。”

怜儿听了叹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呀!不然一辈子做小,又有什么意思呢?”颜眉道:“我不劳你费神了,谁来做这个少夫人,自有老爷太太操心,不是你我能说的。”话落又见容若屋里的小丫头小娈走来道:“颜眉姐,少爷叫你快回去呢,说外头起风了,你穿的单薄,别再病了。”颜眉收了绣筐,又对怜儿道:“那我就先回了,过几日再去找你说话。”话了两人便各自回了,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