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可有听说过凉国质子?”云未染跟随在楚千离的身后一侧,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楚千离突然止住了脚步,转过身去,深深地望了云未染一眼,说道:“阿染关心这个干嘛?”
“啊,没什么。同样是从凉国而来,我听闻质子只有十三岁的年纪,便已经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了三年呢。”云未染笑笑,低下了目光,“未染心里有些好奇罢了。”
“那又如何?”楚千离面无表情地说道,“生在帝王之家,本来就要肩负着太多责任。天子式微,礼乐不复。质子季蘅作为凉国之公子,来到比他的国家强大数十倍的姜国,本来就是一种交往手段,以换取本国的安宁和发展。既然结局已经注定,还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季蘅,凉国的派遣的质子叫季蘅吗?
云未染咬了一下嘴唇,说道:“是啊,姜国是大国,国力威望。所以周边的小国只有同姜国朝贡或者联姻,以维持两国的盟约,加深两国的关系。未染想到质子季蘅的命运,又想到世子乃姜国国君的重臣之子,两种命运截然不同,所以世子自然不能与未染的心情感同身受。”
楚千离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过身去走到云未染前面,抛下一句:“你需要了解的还有很多,不要妄下结论。”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几条街道,便来到了一个小巷口里。
遥遥望去,这个小巷已经很破败了,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起了漫天风尘。
云未染不知楚世子带她来这里的用意,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医官开诊的地方。
何况楚世子捻了那一把香灰放进香囊里,他的用意连云未染都看了出来,便是要查清那安神香的配方。
只是来到这样一个旧巷,会有哪位高人有那本事?
想到这里,云未染的脚步突然被在她面前的楚世子逼停。
朱红的檀木门已经破破旧旧,色彩也已经被风霜洗礼得暗淡了。
门上的那块匾额的一角已经缺失,只留了“筱香”二字,却也被虫蚁腐蚀了大半。
楚千离刚要踏步进去,云未染却喊了一声:“世子。”
“我曾在这里住过半余年。”楚千离看出了云未染迟疑的神色,便说道,“曾经这里有美人风月,丝竹管弦。如今再一次踏足这里,却是那样一幅冷清破败的景象,怎么,你怕了吗?”
“我不明白世子的意思。”云未染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锦囊,说道,“莫非这里可以解世子心头之惑?”
楚千离笑了一声,叹道:“阿染果真是聪明。”
“筱香宫是妙香娘子的故居,这里培养的都是调香高手。”楚千离解释道,双眸突然沉了下去,“只是后来,妙香娘子的离开,还有君主的不重视,使这里逐渐衰败了。”
“那么楚世子为何会在这里度过半余年的时光呢?”云未染对上楚千离的目光,却发现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惨重。
“世子,是未染多心了。”云未染小声说道。
“你会明白的,但不是现在。”楚千离淡淡地说道。
皇宫里的一处偏僻角落,有一男一女正在对峙。
“啪嗒”一声,男子把长剑从剑鞘里抽出,停了一会儿却又阖上,将剑身横向女子的肩膀处,垂目道:“云美人不在念云殿,为什么跑来这里?”
云弄影一身宝蓝色宫装沾满了灰尘,她急忙把一纸素娟塞进衣袖里,看着面前的持剑侍卫,说道:“一时贪玩,竟然走差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婢女们也不在身边吗?”侍卫瞅了瞅四周无人的她。
云弄影颔首道:“我原本想一人散散心的。”
侍卫皱了皱眉,说:“这不合礼数,这里是皇宫禁地,非有皇命,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云美人不如到皇上面前领罪。”
云弄影刚想出口辩解,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温润如玉的声音对侍卫说道:“古诺侍卫的赤胆忠心当真不负皇上的栽培。”
侍卫朝远处望去,看见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翩翩而来,便拱手道:“见过墨辞大司乐。”
他怎么来了?云弄影微微一怔,却依旧没有转身。
墨辞走到云弄影身边,微微俯身,道:“劳烦云美人在此处久等,臣幸不辱命,已经谱好了曲子,只等云美人巧手弹奏。”
古诺侍卫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们,摸不着头脑。
墨辞微微一笑,说道:“古诺侍卫误会了,前几日云美人前来教坊司求赤梅曲,只因听得我的一句‘纸上得来终觉浅’,所以来到了赤梅芬芳的这里亲自感受它的意境,以便能得到弹奏曲子的精华,弹奏与皇上听。”
古诺抬眸望见远处,喃喃道:“是啊,这里的赤梅,是宫中最艳的,也曾是皇上最喜爱的。”
墨辞默默地收回目光,道:“云美人就交给我吧,古诺侍卫。难道这份对皇上的心意,也是有错的?”
古诺依言退到一旁,默默不语。
前有梅妃,长于歌赋,精通乐器,善歌舞。先皇爱如至宝,赐“梅花仙子”。
梅妃喜梅,气节若梅。
皇帝爱屋及乌,将各种赤梅种满宫殿前后。花开时节,两人徘徊其间,赏花作赋,悠然忘我。
自古红颜多薄命。获得皇帝的恩宠只有两年,然后梅妃香消玉殒,皇帝睹物思情,所以命人锁了这一片赤梅繁华之地,再没有人踏入。
赤梅依旧无我地盛开,却没有了赏花的人。
古诺长叹一口气,自语道:“长姐,我进宫来做了皇帝的侍卫,就是为了守护这一片赤梅未央。你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
墨辞将云弄影带到教坊司,然后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件宫衣,递给她,恭敬地说道:“云美人,你的这身衣服脏了,还是换下这身免得叫人起疑心。”
云弄影接了过去,神情复杂。
墨辞的神色不见一丝波动,待避退了旁人,他也转身离去。
“墨辞……大司乐。”云弄影唤了一声,然后叹了一口气,道:“今日之行,我必有重赏。”
“你我之间,竟然变得这样疏离了吗?”墨辞没有转身,只是在远处止住了步伐。
这不都是你我在各自的选择么?你是教坊司的大司乐,我是皇帝的妃嫔,无论如何都是这层身份。
云弄影心中怅然,然后缓缓开口,用一种固有的语气说道:“本该如此。”
“是啊,本该如此。”
墨辞的身影遂消失在宫殿门口。
云弄影想呼唤他一声“墨辞先生”,却终究没有开口。
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离开我们姐妹远走,你依旧是我们的先生,我还在您身边学琴。或许今日我们会不会……比现在更怡然一点?
云弄影不敢往下想,因为内心想的有多美好,就会映衬得今日有多悲凉。
回不去了,那首《梅花三弄》,即便他今日弹得如此之好,也全然没有了当日的那份心境。
云弄影泫然欲泣,却又把目光坚定地投向远方,说道:“我不会再柔软了,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所愁。云弄影,你要记着,你只能为自己的使命。”
最后一次了。先生,时间的长河隔了太久,我们的眉眼都已经不复从前。
当初的悸动留给了当初的少女。而现在,我是云美人。
我是皇上钦赐的“花影娘子”。
当初种种,似水无痕,早已没有了当初的“云破月来花弄影”,您也在不是当初的教琴先生。
如今的筱香宫只剩下那缭绕的青烟。
有一拄着拐杖的老奶奶蹒跚而来,打量了来人,说道:“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客人了。两位,恐怕要白来这一趟了。”
楚千离屈伸半蹲到老妇跟前,将腰间的那枚白玉拿到老妇眼前,注视着她,道:“十娘,我是小离。”
被唤做“十娘”的那位老妇突然激动起来,捧着白玉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着:“小离,你是小离?”
小离?这个名字……还真是……与楚世子的形象不符啊。
云未染好容易才止住了笑意。
然后,便看到了楚世子在给老妇正正经经地行了跪拜礼。
云未染被眼前的景象所惊,虽然不知楚世子和老妇在说什么,也只得默默地跟在楚世子身后,不发一言。
“这位姑娘是?”老妇朝云未染这里看道,云未染抬眼对着老妇笑了一下,刚说了一句:“我是楚世子的侍——”
楚千离出声打断道:“她是我上个月迎娶回府的夫人。”
云未染瞪大了双眼看向楚世子,然后了然于心般笑道:“是的呢,十娘,世子是我的夫君。”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老妇欣慰地拍了拍云未染的手。
楚千离给云未染使了一个眼色,她急忙拿出楚世子的锦囊递给楚世子。
楚千离恭敬地将它奉上,说道:“十娘,小离有一事相求。我与阿染成婚一月有余却一直不能行夫妻之事。特此求了这个香囊,还请十娘赐教。”
云未染的脸瞬间青一阵红一阵的。
楚千离却是神态自若。
老妇颤颤巍巍地接过香囊,放在鼻尖闻了几下,然后把它丢在地上,怒声道:“小离,此香不纯,定是有人要谋害于你。”
“怎么说?”楚千离追问道。
老妇幽幽地说道:“雪上一支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