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一支嵩。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它生长于云南雪山悬崖峭壁之间,一株两蒂。雪上一支嵩的毒性极大,用之得当治病,用之失当致命,所以在药材中极少引用。
只是。在楚世子的安神香中有这一种植株,所谓何意?
“十娘。”楚千离轻轻唤了一声,“过量使用后果是什么?”
“初时神志不清,晕眩迷茫,接着心智迷失,形同痴颠。不足一月,便会气血衰竭而死。”老妇激动地颤抖道。
云未染深吸了一口气,出了一身冷汗。世子乃金贵之躯,是楚王府的接班人,还有何人要害他?
楚王府威名显赫,为何却纵容这个下毒的人屡屡得手,不留丝毫破绽呢?
楚千离安抚了几声老妇,便说道:“多谢十娘指点,小离定会多加小心。”
拜别了老妇,云未染同楚千离走在街道上,一路无言。各自有各自的盘算。
“你怎么想的?”楚千离在街角处停下脚步,先开口道。
云未染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楚王府戒备森严,旁的人就是想谋害世子,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未染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敢说。”
“说来听听,我不怪你。”
云未染低眉说道:“也许是家中人。”
楚千离眼波微动,低沉地说道:“你是说给我提供香药的楚王府药师吗?……可是,他是母妃请来的人。”
“虽然是王妃给了药师一个机会,他才得以进楚王府。可是也说不准药师耳根子软,受了别的什么人的唆使。否则定不会将雪上一支嵩这件事隐瞒啊。”
楚千离沉思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我还真不习惯自相残杀。”
“世子。”云未染上前一步,盈盈地行了一个礼,道,“我给世子讲个故事吧。有这一群少女,因家境贫寒,被家人丢到舞院求生。本来命运相连,受的苦难大都一致,所以应该更心心相惜才对。偏偏这舞院的规矩是,只有舞蹈技艺最精湛的那位,在一年一度的比舞赛中才可成为花魁,一跃成为人上人,被推荐为皇家伶人。否则就要始终待在小小舞院,用笑脸迎接各种来客,沦落为娼女,一辈子都不能翻身。”
“所以,为了花魁的称号,少女们开始苦练技艺,可是身体上的疼痛并不能带来足够的进步,有的人四肢天生柔软,有的人貌美多姿,起跑线不同,苦练也就没有了意义,所以,她们就开始动了坏心思:比如用一种慢性毒使别人身体渐渐虚弱无力,比如用刀片毁容,更有甚者,从高处推下使其残疾。”
“世子,您从小是金丝雀,被保护在楚王府保护得太好,所以并不明白这世情的凉薄,人心的险恶。自相残杀自古以来比比皆是,您不习惯,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存在。”
当一个人经历了多少苦难,才会在之后说出这些曾经的生活还能保持这样的从容和云淡风轻呢?
楚千离的心中一阵动容。
云未染说她和他不一样,可楚千离觉得,他们是相像的,也没有谁比她更像自己。
没有哪个人一路走来会一帆风顺的,别人眼中如今的仰慕,完全是因为背地里吃了太多不为人知的苦。楚千离的思绪渐渐回到了他幼时,那段黑暗的岁月,残酷的年华。
“阿染,你说我从小锦衣玉食,是金丝雀。但是你错了。”楚千离看向云未染,目光柔软,“因为那曾是我幼时梦寐以求的时光。”
“从花溪草一事你便可以看出,我对于整个楚王府而言,是楚王府的颜面,是关系到家族威严的镜子,而非……楚王府的亲人。”
云未染听得有些不解,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世子?”
楚千离收回目光,渐渐神色凌厉,看向远方,道:“我没事。阿染,我只要你记住,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金丝雀,楚王府对我来说也并非是温暖的港湾,更多的是一份责任而已。所以,家中的任何人我都是持怀疑的态度的,不光是药师,还有其他的什么人,我都不会保证。”
“那么世子……接下来要如何查证呢?”云未染问道。
楚千离贴近她的耳朵,缓缓道出了一句话:“顺着此人安排的路走下去。”
说罢,便转身要起步离开。
云未染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楚千离疑惑地扭头道。
云未染攥紧了自己的衣袖,有点害羞地问道:“未染是想问世子,刚才在筱香宫的您为何要对十娘说那一句话?”
楚千离愣了一下,想到了那句“她是我上个月迎娶回府的夫人。”
原来阿染是在想这句话吗?
楚千离微微一笑,随后正色道:“哦,你有所不知。筱香宫的规矩便是——只接待有姻缘的有缘人。”
“这筱香宫的规矩还真是特别。”云未染喃喃道。
“最美好的东西,一定有它的不同于寻常的特别之处。”楚千离抛下了这句话,便踏步走在云未染的前面。
“楚世子心中,好像藏有许多心事呢。”云未染跟在楚千离身后,默默想道。
“西夏国派使节来朝,因仰慕中原广博繁华,所以请求来访数月,以学习中原人先进技术,造福西夏民族。”楚湘王给皇帝递上这份奏章。
皇帝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西夏向来与我姜国不合,先帝在位时就曾爆发多次战乱,此次来朝,若没有什么盟约,朕如何相信?”
“回皇上,长久以来,与西夏一国征战兵伤马残,耗费太多国金。而且西夏擅骑射,穷兵黩武,若是能友好言和,不再混战,可保一方安宁啊。”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道:“朕知道了。楚湘王,西夏使节的来朝事宜,就全权交于你。”
“臣听命,臣告退。”
“从安,你怎么想?”
从安乃最了解圣上脾性的人,他跟随圣上数十年,从人微言轻的皇子到权倾天下的皇上,从安跟着圣上一路走来,多少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却独独在皇帝身边留下了从安的位子,这就足以说明从安察言观色的本事。
从安碎步走到皇帝身边,说道:“皇上,西夏自称为‘大白上国’,此次来朝定是蓄谋已久,近些年他们来不断打探中原情报。不如借此机会立下盟约,让西夏对姜国称臣?”
皇帝摸着手指上的指环,喃喃道:“立下盟约吗?”
随后在年轻的帝王心头生出一个想法,那便是——同西夏联姻。
三月的春风和煦,午后皇宫中一角的天空上出现了几顶风筝。
原来是赤晴公主和几个婢女正扯着风筝线,玩得不亦乐乎。
“呀。”赤晴公主惊呼一声,“我的风筝线被树枝刮断了。”
婢女们抬头看着,风筝朝西南方向飞去了。
赤晴眼珠一转,心想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拜托婢女们的跟随,便转身对着婢女们说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好好待着,本公主自己去寻。”
“公主殿下,还是交由女婢吧。”
赤晴公主详装怒道:“不用啦,这是我的命令。嗯?”赤晴瞪大了双眼,给了她们一个眼色便蹦跳着离去了。
风筝飞到了一个低矮的院墙上,不过那里有一个小丘,还有一条布满杂草的石子路,赤晴思索了一下,便向那条路走去。
“奇怪,这里这么破败,怎么没有人修整一下,哪天见到了皇兄,一定与他好好说说此事。”
赤晴费力地爬上了最后一个台阶,双手拔到院墙上,双腿一用力便蹬了上去。
“哇。”赤晴吃力地仰起头,向前望去,便看到了一院子的赤梅,红得像火一样绽放着。
赤晴顿时忘了捡风筝的这件事,不由得对此景啧啧赞叹道。
“谁在那里?”一名男子的声音唤醒了正在愣神的赤晴。
赤晴抬眼看去,那名少年一身侍卫的装扮,配有一把长剑。奇怪,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还会有个侍卫在此?赤晴疑惑地想道。
古诺见院墙上趴着的那位少女正在奋力地向前探头看着,便说道:“你不要向前探了,那样很危险。”
赤晴费劲全力地向上蹬腿,终于全身都匍匐在了宫墙上,她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小侍卫。我的身手可是很敏捷的,不要小看我。对了,你是哪个宫的侍卫,怎么会来到这里?”
古诺紧紧地盯着那个女子,道:“我是奉命看守赤梅园的侍从。这里是皇宫禁地,不允许任何人闯入,你家主子是谁,为何要来到这里?”
赤晴听得这话,越发对此地感兴趣了,但听着侍卫责罚的语气,便愤愤不平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何况这里赤梅这么好看,为何不准开放?”
赤晴说到激动的地方,竟放开了抓着宫墙的双手,双手在前面比划着说道。
然后,便是一阵尖利尖叫声从那宫墙处划过。果不其然,赤晴一个踉跄便翻到了低墙的里面,幸好有一条腿还勾在墙的砖头上,否则她的一个没抓稳可是要重重地摔在地面上了。
“你,你可以帮帮我吗。小侍卫,这里太高了,我下不去。”
古诺看着她的滑稽的动作,清了清嗓子道:“是谁说她身手敏捷不让别人小看的?”
“我一个姑娘家,你就这么忍心嘛?”赤晴奋力地扒着墙头,说,“我新换的宫装,这么快就弄脏啦!”
古诺遥遥望去,提高了声音:“我可以帮你下来。不过说好了,以后不准再来此地了。”
“好好好,我快支撑不住了。”
古诺一个箭步便向前跳去,双手轻轻地环住她的腰间,然后稳稳地落了地。
“喂,到了。”古诺提醒道,少女却还是紧紧搂住他不肯放手。
“到了!”古诺加重了语气,扯开赤晴。
赤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拍拍侍卫的肩膀说道:“小侍卫,你好厉害啊,我也想学像你那样的轻功呢。”
赤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然后对古诺说道:“小侍卫,你等着吧,我会重重赏你的。”
古诺这才看清了眼前的这位少女,珠翠玲珑,丹色锦裙。一身华丽的装扮绝对不是一般的宫女丫头。此般年纪又如此尊贵的只有赤晴公主了。
“你,你是公主殿下?”古诺突然半跪,低头问道。
“小侍卫,你现在才看出来了吗?”赤晴微微仰着头,指向宫墙上的那个纸风筝说道,“我是来这里取我的的风筝的,小侍卫你轻功不错,你可以帮我吗?”
古诺依言取了风筝献于赤晴公主。
赤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小侍卫,我看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守赤梅园挺无聊的,不如我去求皇兄,把你赐到我身边,如何?”
古诺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情,道:“总要有人在赤梅园的。多谢公主好意。”
“小侍卫,你很特别诶,宁愿守着空空的赤梅园都不愿意到贵人身边办事。”
古诺目光低垂,恭敬地说道:“公主殿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请回吧。”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赤晴扶起他,真诚地看向古诺。
“这里是禁地,公主还是不要再来了。”
“哦。”赤晴失落地回了一声,“那么小侍卫,我每隔一天便会进宫向皇兄请安,到那时,你可以去长乐殿找我吗?”
古诺看着面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不忍心破坏她的心思,便回道:“可能会吧。”
“那说好了,小侍卫,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