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深陷其中了。”楚千离又重复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他面前的云未染身上。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顺着经脉通向全身,令云未染之前僵硬的身子渐渐舒缓了起来。
楚世子这样坦诚地将心意托出,那份云未染捉摸不定的世子对她的情愫,也在这一刻开始明朗安定下来。
世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云未染闭了双眸,心头像有只小鹿般怦怦直跳,那种感觉那般强烈,让云未染感到一阵心慌。
因为,云未染心里已经无心其他。她担忧姐姐云弄影在宫中如履薄冰,她期待与墨辞先生重逢之后的遇见,她怜悯小公子季蘅独在姜国的身不由己,她疑惑楚世子的中毒是何人所谋。
却独独,没有想过世子和她的互生情意。
当初楚千离让云未染服下相思丸的那个晚上,她的一句“两情相悦”竟一语成箴。而如今真的走到这一步的时候,云未染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你被我吓到了吗?”楚千离眉头微皱,好似看出了她的窘迫,随后温言询问道。
“我……”云未染一时语塞。
她可以说什么呢?说自己身负使命,无心其他,还是说因为之前自己的错认,才误打误撞地令楚世子倾心?
他们之间遇见的开始,本来就是云未染的私心。
可是,云未染明明真切地感觉得到,如今的她与当时的她的心境全然不同。
云未染甚至已经习惯了待在楚王府的日子,习惯了在楚世子身边,习惯了称呼他为“世子”……这真是是一种可怕的念头,她不能够这样沉迷下去!
一念至此,心如刀绞。
云未染感到一阵悲凉,有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呢喃:阿染,阿染,你年少时的欢喜,年少时候印在心中的那抹属于你的白衫公子,如今都不在了吗?
云未染自己都没有答案。
像是有东西堵在了心口处一般,云未染的胸口处隐隐作痛,然后一口鲜血从她的口中吐出,滴落在了地上。
而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幸好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拥入怀中,让她免去了经受皮肉之苦。
云未染抬眸与楚千离对视,她的眼睛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楚世子为她擦去了嘴脸的血迹,并将一包药塞进云未染手中,道:“过了子时,服下此药便可缓解蛊发时的疼痛。今夜乃蛊发前夕,明日你要独自入宫,原谅我不能陪同。”
“所以刚才……”云未染轻声说道。
楚千离避开了她的眼神,看向别处:“蛊发之时疼痛非常,我说过我会为你缓解。”
云未染应该想到的。
相思丸种下相思蛊。
蛊虫入体,蛊毒在身。
楚世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相思蛊是情蛊的一种,所以世子刚才的温情,皆是为了催眠蛊虫而已。
而并非,云未染以为的倾心。
云未染缓缓地站定,退了几步,与楚千离隔开了一些距离。
“听闻情蛊,蛊中之最。”云未染叹了一口气,“也有传言只要有情蛊,就可以让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世子,您为了把我禁锢在您的身边,可真是煞费苦心。”
“我不会这么做的。”楚千离垂下眼眸,神色黯淡,“得失不过皆刻意,若是你的事已了,我自不会强留。”
“多谢世子成全。”云未染微微俯身,谢过世子之后遂离去。
“如果,”云未染听到身后响起的楚千离的声音后站定,但是并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他等待着接下来的话语。
“如果今夜不是蛊发……”
“那么未染谢谢世子赐药的好意。”云未染没等他说完,便抬步离去。
楚千离闭了双眼,不再言语。
“皇帝哥哥,我不要和亲,我不要远去异乡。”
长乐殿里静的出奇,娇柔的女声在这清冷的殿中显得极为突兀。
从安跟随圣上数年,这点心思还是懂的。他用余光看到坐在榻上的君主闭目不语,眉头紧皱,便低头行了个礼,对面前跪着的赤晴公主说道:“公主殿下,和亲一事皇上思虑已久,如今事务繁多,皇上事事不可分心,还请公主为皇上分忧。”
跪着的赤晴公主没有退让分毫,而是挺直了身板用一种固执的语气重复:“阿妹不愿做一枚和亲的棋子,皇帝哥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皇帝眨动了一下他紧闭的双眸,深深地看着面前的赤晴。
“你是我的亲妹妹,也是朕最信任的人。”皇帝掷地有声,“所以朕意已决,不可更改。你再不必提起不愿和亲一事。退下吧。”
赤晴有些不敢相信,她强忍泪水,颤抖地说了一声遵命,然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宫殿。
“从安,摆驾念云殿。”皇帝招了招手,吩咐道。
从安低眉顺眼道:“回皇上,现在已经子时,想必云美人已经歇下了。”
皇帝揉了揉眉头,轻轻地“啊”了一声,望着空荡荡的大殿里发呆。
“皇上,要不去其他小主那里瞧瞧?”从安轻声提醒道。
皇帝摆摆手,起身说道:“罢了,朕就在书斋呆一晚便是。”
从安默默地跟在皇帝身后,又听得他一句:“明日云美人之妹进宫,你要打点妥当。”
“是,不劳皇上费心。”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念云殿外的梅花,已经在枝头悄然盛开。
守夜的宫人剪灭了最后一盏烛火,并往香炉里添了几勺艾草香粉,云美人已经安睡,她脚步轻轻地退出了内室。
镜台上的几株梅花枝,已经凋落了片片花瓣。
花瓣凋零,无声息地落在镜台之上,仿佛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她不会忘记那年的第一场梅花的盛开,因为那时候的梅花是极好的颜色。
有白衣少年抱琴而来,放于石阶,泰然自坐,温声轻语:“这是今年第一场梅花盛开,你我有幸……一同观赏了。”
少女满心雀跃地跑到少年身边,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情:“先生,您也喜欢梅花?”
“白梅冰肌玉骨,清丽超然,红梅艳若桃李,灿如云霞。若论喜欢,远不及小阿影额间那枚梅花印更能动人心弦。”
少女羞红了脸颊,低声说道:“先生,我也喜欢梅花,更喜欢和先生同看梅花盛开的景色。”
少年轻抚琴弦:“阿影,我最喜一曲《梅花三弄》,可是琴艺不精,未能将那种琴韵抒发出来。待到来时,一定弹于你听……”
最终还是没有等来那一天啊。
少年少女的面容渐渐模糊不清,云弄影想尽力抓住些什么,却触碰不到他们的身影。
回不去了,隔了那么久的岁月,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再让她看一眼曾经年少的先生吧。如果能等一等当时的自己,她很想知道,白衣少年还会不会远走?
没有声音能够回答,她的心中却已经明了。
她的先生已经把当初的阿影弄丢了。
因为这时候一个位高权重的君王的身影在她面前渐渐清晰,她想逃,却无处躲避,最终还是搭上了君王的手,笑脸相迎。
从来就没得选择,家破人亡是如此,背井离乡是如此,成为舞姬是如此,如今踏入皇宫亦是如此。
可是那个白衣少年去哪了?
爱别离,怨憎会。
因为他不再是她的先生。
有一句话,她一直想问问他,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走?”
……
“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走?”云弄影喃喃自语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双眼紧闭眉头紧锁。
一双温热有力的双手握了上来,牢牢地抓住她的手温声说道:“朕没有走,朕不会走。”
“朕永远不会走。”
云弄影睫毛微眨,眼角处点点晶莹。
卯时了,天才微微明。
皇帝给云弄影捏上了被角后,转身问宫女道:“云美人这几天都是这样睡的不安稳吗?”
“回皇上,小主昨日睡得晚,只是望着窗外盛开的梅花发呆。”
皇帝抬眼看去,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若是云美人有个要求,尽量满足她便可,不准有任何差错,明白吗?”
“奴婢谨遵圣旨。”宫女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帝刚要起身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听闻教坊司大司乐会弹一曲《梅花三弄》,今日你去请他过来,为……云美人奏乐。”
“奴婢遵旨。”
直到皇帝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小宫女才敢微微仰头起身。
“皇上对云美人小主,可是真的好呢。”小宫女默默想道,“小主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