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染迟疑地说出那句话,抬眸看向墨辞,又加重了语气说道:“先生一直珍藏的,是姐姐的玉簪。”
墨辞捡起发簪,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和田红玉,温声道:“这是她九岁时的最珍贵的东西。”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轰然崩塌,那许久的坚持和暗藏的小欣喜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云未染的目光停留在发簪上,她的心沉到了尘埃里。
墨辞用迷离的神情看向看向云未染,道:“阿染,今日,你就当我醉了吧。”
云未染垂下眼帘,双手整理着自己的裙摆来掩饰内心的怅然若失和无可奈何。许久,她口里蹦出来一句:“先生,你不必如此的。”
墨辞微微怔了一下,又听得一句:“先生,心细如你,这样冒失丢下玉簪无非是为了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提点阿染,可是,您不必这样做来劝阿染对您的爱慕。”
云未染的声音有些哽咽,其实她这时候终于明了,先生那样心思缜密,不染尘俗。
其实先生早已知晓自己对先生的爱慕之情,并且这份心意,好像对先生带来了困扰了呢。
“先生,”云未染硬生生挤出来一个笑容,说道,“先生,原谅我一直没有看出来,您喜欢的从来都是姐姐呢。现在阿染终于明白了,原来一直以来,先生对我的庇护,都只是阿染的一厢情愿啊。”
起风了,有梧桐叶无声飘落。
墨辞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缘浅难承。”
云未染吸了一口鼻涕,抬眼看他,故作轻松地说道:“以后,阿染就是你的妹妹了,我会一直把先生当做阿染的兄长一般的存在的。我不会再纠结对于先生的情谊了,我也不会让先生感到为难了。阿染知道,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是先生与我没有两情相悦而已。”
云未染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是我自己,太喜欢了呢。”云未染苍凉地想道,心生一阵酸涩之意。
墨辞攥紧了那只玉簪,闭了眼睛,眉头紧蹙。
人各有思。
可是云未染知道他的愁。
年少的动心,抵不过岁月的变迁。如今他是教坊司大司乐,姐姐却是皇上的云美人,他们之间,早已错过了太多。
与先生比起来,自己的这点悲伤根本算不得什么。趁着阿染自己还可以放手的时候,尽早在这一段无果的爱慕中抽身吧。云未染对自己说道。
云未染拿起一个空酒杯,斟满了酒递到墨辞面前说道:“先生,我希望您可以释然,可以得一人白首,不负此生。”
“但愿。”墨辞仰头一饮而尽,“我知道……我欠了太多。”
“得一人白首,不负此生,说的可真好。”一阵拍手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云未染转身看去,一身华丽的皇袍映入她的眼帘。
“若是朕不避退身边的从安,恐怕就看不得这一场师徒情深了。”皇帝似笑非笑地在他们面前停住。
云未染俯下身去,吸了一口冷汗,克制着自己声音的抖动,说了一句:“民女参见皇上。”
墨辞缓缓放下酒杯,整理了衣袖屈膝跪在地上,平静地行了一个礼。
“素来听闻教坊司大司乐清雅出尘,放浪形骸,殿中从来不设女婢众人,行事率性而为,令朕的小妹赤晴公主甚为欣赏。如今总算见着一回。”
皇帝把目光投到墨辞身上,说,“墨辞大司乐到底勾走了多少少女的心扉?如今宫里关于小妹赤晴的谣言四起,说是赤晴不满和亲离宫出走。朕想着小妹赤晴可有几分心系墨辞大司乐。如今看来,赤晴的离宫出走是与大司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了?”
“皇上。”墨辞猛然抬眸,紧紧攥住了手指,“公主殿下赏识微臣的琴艺,故而推荐微臣于皇宫中,公主乃臣之伯乐,臣心怀感激。微臣自知身份低微,微臣与公主殿下并无丝毫其他的牵扯。”这个时候墨辞才露出些许慌乱的神色。
“谅你也不敢。”皇帝把目光转到云未染身上:“那么她呢,方才的一席话可真是情深义重。”
墨辞颔首,试探性地说道:“这,这是微臣一人的一厢情愿,请皇上只责罚微臣一人。”
“罚,为何要罚?”皇帝意味深长地反问道,“大司乐你是一个聪明人,未染妹妹亦如是。朕很欣赏未染妹妹的态度。”
皇帝踱步到云未染面前,作了一个起身的手势。
云未染微抬眼眸,犹豫地站了起来,仍旧低着头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
皇帝把手放到云未染的肩膀处,轻拍道:“你不必如此紧张,朕绝非无情绝义之人。”
皇帝收回手向她身后走去,喃喃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朕今日才明白了这种心境,于你们而言,莫过于此了。”
原来如此……云未染心中放下了一个大石头,原来皇上并没有听到他们全部的内容,原来皇上是把自己当做了还珠之妇。
云未染抿了抿嘴,想要将错就错。她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回皇上,我和先生相遇太迟,彼此相知时,我的身边已经有了我决定陪伴一生的楚世子,纵然唏嘘,但是我不悔这样的遇见。”
“相见相识时早已身不由己,又何来情深缘浅?”墨辞苦笑了一下,将玉簪交到了云未染的手上,“如今我把它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云未染心中“咯噔”了一下,颤抖地接了过去。
“今日午后,朕命你去念云殿为云美人弹琴。”皇帝转身对墨辞说道,“就你最拿手的——《梅花三弄》。”
皇帝手背后走出了深院,他悠悠地叹道:“大司乐,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下次你再公然饮酒,朕必重罚!”说到这他扭头看了一眼墨辞挑眉道,“但这次,鉴于朕在这听了这么动听的故事,就免了罢。”
墨辞行礼道谢。
“你这次进宫,名义上是为探望……云美人,却踏入了教坊司,可有要事?”墨辞整理了衣袍,问云未染道。
云未染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正色说道:“还是瞒不过墨辞先生,如果我说我是专门来看先生的,您也一定不会信。”
墨辞看着云未染在他面前行了一个大礼,她用一种沉重真挚的语气说道:“还望先生可以救楚世子一命。”
“阿染你不必如此。”墨辞眉头微皱,扶起云未染。
“我知道,先生仁爱之心。在宫里的渠道总比宫外的多,所以我想让先生查明一种药的来源。”
“什么药?”
云未染拿出一尺素绢,上面写了五个小字:“雪上一支嵩。”
墨辞的瞳孔瞬时变得明亮起来,拿着尺素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墨辞问道,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下来,缓缓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查清。”
“那如此,多谢先生了。”云未染再次行礼道别。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已经破碎了,她已经不能将她心中的先生拼凑到一起了。
先生,就让我最后再默默叫一次先生吧。
云未染转过了一道朱门,没有回头。
楚王府今日一早就出了一件大事。
花折影在惊蛰居偏院的竹林处发现了一道黑影的闪过,追查之后发现了惊蛰居通往外界的暗门。
居住在惊蛰居的楚千凝郡主成为怀疑对象,被楚湘王关押至禁屋。其贴身女婢被施以暴行,却一丝风声都不外露。
那位婢女咬牙切齿道:“楚湘王呀,郡主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虎毒不食子,您就是一个暴主,暴主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湘王就这么简单地把千凝郡主关押吗,不,不是的,这是您故意而为的吧!”
楚王妃气急败坏地命令手下道:“还不快把她的嘴给堵住,别让说的这些话脏了王爷的耳朵。在她未吐出实话之前,别让她轻易丧命。”
楚王妃教训完女婢后,来到了楚世子居住的含章殿。
楚千离从内室走来,在她不远处停下,与楚王妃遥遥相对。
“咳咳,”楚王妃清了清喉咙,说,“如今凶手已经露出水面,小离不必如同此前那般装傻。”
楚千离的眼神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稚嫩,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楚王妃,然后开口道:“母妃聪颖,您既然已经知晓孩儿的装病,也一定知道事实未查明之前这样处决有些草率。”
“你还想知道什么?”
楚千离目光紧锁,缓缓道:“我想知道,从雪上一支嵩的源头查起,是否更清楚明了?千凝郡主究竟从何处接手?”
但是楚千离知道,楚王妃的目的只是针对楚千凝,一旦得手,便不会多管其它,所以,他必须亦步亦趋,小心试探。
“不然你以为我派云未染姑娘前去皇宫是为何。”
“我不懂母妃的意思。”楚千离垂目道。
楚王妃轻笑了一下,说道:“多年前你被筱香宫的妙香娘子救助,因为你和她幼时丢失的弟弟眉目三分相似。后来我打听到,妙香娘子的弟弟同她一样熟知调香之技,我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想要云未染帮我证明。我曾答应过你的事情,如今也算是一个交代。”
楚千离的眸子里瞬时填满了光华,王妃的意思,皇宫中藏有一位调香高人和妙香娘子有关系吗?茫茫数十载,终于迎来云散雾开的那一天了吗?可是,云未染又怎么会证明的呢?
楚千离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恍然想起和云未染第一次进宫的情形。
对了!那时候墨辞大司乐闻出了楚千离身上的香的异常,并且还给过云未染一个有助于提神醒脑的香囊。
他曾说过,他会些调香之技。
可是,他为何一直不说破?
他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云未染那姑娘心思细腻,却掩饰不住对墨辞大司乐的用情至深,这不难看出,他们已是旧相识。”楚王妃压低声音提醒道,“他们或许……”
“她不会的,她不会害我。”楚千离脱口而出打断了楚王妃的话,说出这句话后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时候花折影踏步而来,随行而来的是楚湘王。
“被打的小丫头已招,她说每次来送□□的是皇宫里面的人。”花折影看着楚千离说道,“他们终于动手了,以皇宫的名义。”
“是皇上的人。”楚王妃呢喃道,看向楚湘王的目光无比沉重。
楚湘王摇头,说:“我觉得不是。皇上处死一个臣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
“我想见一下她,我的姐姐――千凝郡主。”楚千离缓缓道。